第五章 一攫三城

却说孙乾回到油江口,即向刘玄德报告出使经过,并说:“周瑜说他将亲自前来答礼。”

刘玄德同孔明对视一眼,疑惑地问:“这点儿小事,周瑜亲自前来答礼,未免礼数过于周到了吧。他究竟有何目的?”

“自然是对南郡城放心不下,特来探察我方动静的啰。”

“万一他带兵前来怎么办?”

“主公不必担心。他此次只是前来刺探而已,双方会面之时,主公只需照我说的话与他周旋便是。”

随即,孔明向刘玄德低语了一阵。

到了这一天,油江口沿江岸兵船一字儿排开,兵马严整,军旗猎猎,只等周瑜到来。

周瑜带着随从及护卫兵士共三千人马下船登岸。一上岸,便见到江上、岸边水陆兵马井然有序,旌旗招展,煞是雄壮。

“想不到刘玄德拥有如此训练有素的兵马,真不可小瞧!”周瑜望着眼前这支军队,差一点儿将心里话脱口而出。

在赵云率领一队人马的迎接下,周瑜一行进入主阵辕门。

刘玄德、孔明以及其余部将自然悉数出迎,并引至宴席,以贵宾之礼款待周瑜。

酒过数巡,刘玄德举起酒杯大大赞赏了一番赤壁之战的大捷,随后故作轻松地说道:“听说周都督打算继续进攻江北,为助你一臂之力,我们迅速将阵地移至油江口。倘若周都督无意攻打南郡,我刘玄德可要出手拿下它了哦!”

周瑜听完此话也微笑着道:“这是哪里话?我东吴渴望吞并荆州已久,如今南郡已如我军掌中之物,就不需阁下费心了。”

“可是,一如俗语所说:煮熟的鸭子也会飞。目下奉曹操之命固守南郡的曹仁,在北方可有万夫不当之勇!想必荆州绝不会轻轻松松落入都督之手吧!”

周瑜的眉宇之间已经燃起怒焰,他强压心头的愤怒,以嘲讽的语气回敬道:“倘使我周瑜拿不下,阁下再去拿也无妨!”

“哦,是么?那就先谢过了!在座的子敬、军师都可作证,周都督今日所许诺言,你等一定要牢记哟!”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何必要什么证人?”

“到时候不要后悔喔!”

“笑话!”周瑜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哂笑道。

孔明在一旁不住地赞赏周瑜的豪气:“周都督果然豪爽,一言九鼎,这才是东吴的大国风范哪!荆州之地,自然理应由吴军先攻取,万一吴军攻取不利,主君再试试攻取也不迟呀。”

周瑜等人回去之后,刘玄德责怪起孔明来:“方才与周瑜对谈之时,我都依照先生所吩咐的说了,为何你自己倒反而一个劲儿地鼓励周瑜先攻取南郡?究竟是何道理?”

“以前亮也进言劝主公取荆州,可是主公不曾听取啊。”

“如今我刘氏一族及属下人马失去了立足之地,身陷孤穷之境,情势不同于以前了,得了荆州才好容身,过去的事情就不必再提了!”

“主公勿忧。孔明还有一计,定保主公不日便可顺利进入南郡城!”

周瑜回到自己营中之后,立即下令进军南郡,对其发起猛烈进攻。

鲁肃请教周瑜:“都督与刘玄德对谈之时,为何答应他倘使吴军攻不下南郡,可以让他去攻取?”

“那不过是口头上说说罢了!送他一个顺水人情嘛。你想,赤壁鏖战我军都能取得大捷,区区南郡城岂不是一触即溃么?取南郡对我来说易如反掌,哪里轮得到他去攻取?”

于是命蒋钦为先锋大将,丁奉、徐盛为副将,率五千兵士先行进发,周瑜自己则亲率中军浩浩荡荡向南郡逼进。

城内的曹仁则奉曹操临走前留下的嘱咐为铁律:“固守勿出!”只是加强各个要害的防备,并不轻易开城迎击。

骁将牛金献策道:“固守要害也只能是紧守一阵罢了,自古以来,没有攻不陷的城池。如今东吴大军以破竹之势兵临城下,我们若只是一味防守,不求应变,不只影响到城中士气,到头来只会是坐以待毙啊!”

“也有道理。”于是曹仁同意了牛金所请,令其领兵五百伺机对吴军发动奇袭。

牛金打开城门,冲向敌军先锋丁奉的队伍,将其冲散。丁奉迎上来,与牛金单打独斗,未过几个回合便拍马逃走了。

牛金率麾下五百骑立即驱马追赶,渐渐地追出很远。此时,丁奉突然掉转马头,随着战鼓声响集结起手下,反将追得精疲力竭的牛金及其五百兵士团团围住。

“怎么办?”站在城楼上观看战况的曹仁,眼见牛金陷入敌阵中,情势危急,便要亲自率兵出城相救,长史陈矫竭力规劝:“还记得丞相将此城托付给将军时,说过什么?”

“牛金乃重要将领,部下五百兵士皆城中精锐,倘若坐视他们被敌人消灭,这座城也等于完了!”

于是不顾劝说,跃上马,率精兵千余冲出城外。陈矫不得已,只得登城擂击战鼓,为曹仁助势。

曹仁冲入敌阵,先是击退徐盛,再与牛金部会合,总算一起突出重围。

回头一看,尚有五六十骑兵马身陷重围中,于是曹仁大喝一声:“我这就再来!”遂再度驰入敌阵,终于将全部将士一个不剩救出。

此时,吴军先锋大将蒋钦挡住了去路,上前来欲擒拿曹仁。然而曹仁之勇岂是他挡得住的?只见曹仁左冲右突,加上有牛金相助,曹仁之弟曹纯也从城中赶来驰援,终于将重重敌兵一一击退,毫发无损地退回城内,既振士气,也叫吴军领教了曹仁的厉害。

“首战告捷,真是太好了!”当日城内摆酒庆祝胜利,众将士举杯同贺。

另一厢,首战即尝败绩的吴军营内,周瑜却将蒋钦、徐盛等人痛责了一顿:“我军人马数倍于敌人,竟被城内突出之敌打了个出其不意,实在太丢人了!”

“看来,一定得要我亲自踏平南郡城了!”周瑜盛怒之下,发出了豪言壮语。

由于之前连战皆胜,吴军上下气势正盛,故蒋钦此番小小的失利对于周瑜来说,也是无法容忍的耻辱。

“都督不可轻率地亲自出阵!”甘宁上前规劝道,“如今曹洪在彝陵也加强了防备,固守不出,与南郡的曹仁成掎角之势,相互呼应,倘若我军只顾得南郡,只恐有什么变故,侧面也会受到敌人夹击啊!”

“那你说怎么办?”

“都督借我三千人马,我先去将彝陵攻破!”

“好!这边南郡城我来收拾!”

一切准备停当,甘宁便渡江向彝陵城进发。

曹仁在南郡城楼上远眺,不禁大惊,于是找陈矫商议:“敌军一支人马正逼近彝陵,彝陵的曹洪防守尚未完备,如何是好?”

陈矫也着急起来:“可使令弟曹纯将军领兵、牛金为副将前去救援。彝陵城若是陷落,南郡也岌岌可危了!”

于是曹纯与牛金率兵悄悄驰往彝陵。来到城外,与城内的曹洪取得联络,定下一计:“此番不可凭实力拼杀,宜以谋略为上,设计骗过敌人。”

甘宁哪里知道就里,只是一味突进,追击敌兵,终于一举占领了彝陵城。

“想不到竟如此不堪一击!”

曹洪开始还出城迎击,奋力迎战,怎奈寡不敌众,渐渐不支,只得弃城而逃——其实这只是计策。

日暮时分,甘宁率军高唱凯歌,统统进入彝陵城。不料曹纯、牛金率兵从后面直追至城下,包围了各城门,曹洪也引兵又杀回,因为熟悉地理,曹军将所有通往城外的小路及粮道全部切断,甘宁被锁于孤城中。固守的曹洪一方与进攻的甘宁一方反守为攻,情势完全颠倒过来。

吴军接到消息,周瑜紧锁眉头,召集诸将商议:“程普!你有什么良策?”

程普答:“甘宁乃东吴忠臣,绝不能见死不救!然而如今若是兵分两路,贸然出击彝陵,只恐南郡之敌乘机出城,形成夹击之势,对我军极为不利啊!”

吕蒙则提议道:“救甘宁是当务之急!可将此地暂时交与凌统指挥,应可无虞。我与都督一为先锋,一为后续,驰援彝陵,相信十日之内必可胜利返回。”

周瑜点头同意,于是叮嘱凌统:“凌统!没问题吧?”

凌统欣然领命,同时说道:“我至多坚持十日,十日之内自当奋力杀敌,不负重托。但若超过十日都督仍不归,只恐不胜其任,我也将战死于此了!”

“谅些许敌兵,不需花费恁多时日便可返回。”

周瑜留下一万人马交给凌统,便率领着其余主力全数向彝陵开拔。

半途上,吕蒙向周瑜献策道:“彝陵以南有一条偏僻险要之道,可派五百兵士埋伏于附近的山谷中,堆积干柴断却敌人撤退之路,日后必可收到奇效。”

周瑜赞同其计:“是条妙计!”于是依计做好安排,其余人马继续前行。

彝陵城外围得犹如铁桶一般。周瑜问谁愿自告奋勇突入铁桶阵中,与困在城内的甘宁取得联络,周泰应声而出,甘愿承担此重任。

他在阵中挑选了一匹脚力最健的骏马,翻身上马,扬鞭一策,冲向敌人的重重包围。

见单身匹马冲荡而来,曹洪、曹仁的部下哪里想到会是敌人?待对方驰近,兀自不觉。

“是什么人?”

“停下!停下!”

周泰在马上拔出刀来,舞剑一般挥舞不停,口中叫道:“我是自许昌来的使者!奉的是曹丞相之命,与你等皆无关,休得近前,靠近者统统格杀勿论!”

就这样,周泰一路冲破重围,终于来到城下,高声叫道:“甘宁!快快打开城门!”

在城楼上观望的甘宁又惊又喜,赶快开门将周泰迎入。

“这下可以放心无忧了,周都督亲自前来营救你了!具体的作战计划是这样……”二人一番商议,城内的困军与城外的援军完全取得了联络。

昨日,一个来历不明的人突然闯入城去,而今日守城之敌便明显士气大振,曹洪、曹纯顿觉其中必有蹊跷。

“不好!”二人面面相觑,“看来是周瑜的援军到了,再不采取行动一举拿下城池,只恐会受到内外夹击!”

“可是一时半会儿城池难以攻陷,如此看来,将甘宁诱入城中围而剿之的计谋,虽看似不坏,其实是下下策啊!”

“事到如今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南郡方面已经派使者去了,要不要等哥哥曹仁的大军来了再动手?”

“先静观一两日再说吧!”

看到这里,有识之人一定会为这二人的有勇无谋而扼腕。

翌日,周瑜的大军便杀到了。曹洪、曹纯、牛金等大将仓促迎战,毕竟以少敌多不是对手,未久便乱了阵脚,落败而逃。

周瑜紧追不舍,曹洪等人欲避开追击,于是翻山而逃,来到一条偏僻险要小道,却被堆积如山的柴薪挡住了去路,有的跌落马背掉下万丈深谷,有的弃马落荒而逃时被伏兵截杀,一时间惨状不忍卒睹。

吴军乘势追击,虏获马匹三百余骑,并一鼓作气推进至南郡城外十余里处。

逃入南郡城内的曹洪、曹纯等与曹仁围聚在一起,满脸懊丧,悔之不迭。

“当初若谨遵丞相的叮嘱,固守不出,绝不会落到今日的地步啊!”

“啊!我差点忘记了!”

曹仁忽然醒悟,一拍膝盖,想起一件事情:曹操起程返回许昌时曾交给他一封手书,嘱咐他在危急之刻打开,如今里面的守城秘籍已成为他们最后的一线希望。

周瑜的春风得意可想而知,眼下,他一副常胜将军的气概。

救出甘宁,又占领了彝陵,接下去便是集结数倍的兵力,轻取已经被团团围住的南郡了。

“咦?敌人好像在准备弃城逃跑,瞧他们腰上全都系着兵粮哩。”

周瑜命人在城外搭起一座高高的瞭望台,站在上面观察南郡城内的防御情形。

他举手遮眉,想看个仔细。只见城内敌兵分成三队,纷纷从箭楼和外城门撤离,主城堡以及城内各主要垣墙下则插满了纸糊的旗帜,却不见人影,显然是虚张声势。

“敌将曹仁也看出此城坚守不易,故而作出顽强抵御之势,其实早已做好逃跑的准备。好,如今一举便可攻破它!”

周瑜遂亲率先锋,程普为后阵,向城内突击。

忽然一骑从敌兵中飞身跃出,高声叫道:“前面来者是周瑜吧?我乃骁将曹洪!快快出来与我交手!”

周瑜一笑付之:“哦,是丢弃彝陵落败到此的曹洪啊?周瑜从来不屑与你这种无耻败将交手。来人!替我宰了这只丧家之犬!”他一扬马鞭,召唤部下道。

“领命!”应声而出的是吴将韩当。

韩当纵马上前,众将士则谁也不动手,只由他二人捉对厮杀。交战三十余回合,曹洪不敌韩当,败下阵来。

紧接着,曹仁纵马跃出,直呼周瑜名字:“周瑜胆小鬼!有种的出来与我一战!”

这厢吴将周泰挺身而出,又将曹仁击退。至此,城内敌兵全线崩溃,吴军乘势一齐杀向敌阵。

战鼓惊天,杀声震地,城下一片狼藉。

“快追!不要放过此良机!”周瑜疾声呼喝着,率领众将士如潮水般向前突进。

在吴军的不舍紧追之下,无暇喘息的曹仁、曹洪等及一众兵士来不及逃回城门,只得纷纷向城外西北方向奔窜而去。

周瑜已冲到城下。抬眼一望,城的四门洞开,里面已空无一人,足见敌人狼狈之态。

“快登上城头,插上东吴大旗!”

周瑜早已将南郡城视为掌中之物,于是回头向旗手下令,自己也率先冲向城门。

此时,在城门上观望的陈矫情不自禁喝彩道:“哈哈!敌人果然中计了!曹丞相手书中所授秘计果然是神算啊!”

他一面感叹,一面点燃身旁的烽火筒,只听得“轰”的一声,城楼上空升腾起一片黄色烟雾。

霎时间,四周垣墙上的弩弓、石炮齐发,势如骤雨,瞄准周瑜射来。周瑜大惊失色,勒住马头急欲后退,却被身后盲目拥入的己方兵士推挤得进退不得。蓦地,脚下的地面突然陷落,露出一个一丈许深的大坑——原来是敌人挖下的陷阱。

头足倒置、四脚朝天的吴军将士费尽气力从坑底爬上来,却又遭遇灭顶之灾,大部分被射杀。周瑜失魂落魄,好不容易牵到一匹马,飞身上马,不顾一切地夺门而逃,只听得“嗖”的一声,一支箭飞过来,正中周瑜左肩,周瑜登时滚落马下。

说时迟那时快,敌将牛金纵马冲上来,准备砍下周瑜的首级。吴将丁奉、徐盛等慌忙抡刀砍断牛金坐下战马的腿,牛金坠落马下,丁奉、徐盛等这才捞起周瑜,逃回吴军阵中。

四座城门外吴军都陷入一片混乱,有的跌落城壕摔死,有的中箭而毙……损失之惨重,不可胜数。

“鸣金收兵!鸣金收兵!”程普慌忙下令全军撤退。

吴军从南郡城败退出很远。

“眼下最紧要的是都督的伤势……”程普唤来随行军医,命其赶快为躺在中军帐内的周瑜治疗箭伤。

“啊!一定很痛!箭头刺穿左肩骨,深深扎入其中了!”

军医面露难色,仔细检查伤处之后,吩咐弟子:“快去准备凿子和木槌!”

程普吓了一跳,满怀狐疑地问道:“且慢!你要做什么?”

“将军你看!这便是外行人胡乱拔箭的后果,箭从根部折断,箭头断在骨头里了!这种情形乃外科最为棘手的,只有试着治治看了,没有其他办法呀!”

“哦,那好吧!”程普咽下一口口水,同意军医试试看。军医拿起凿子和木槌,“嗵嗵嗵”地在骨头上敲击起来。

“快停下!噢……好痛啊!”周瑜痛得涕泪齐下,不停地哀号。军医及其弟子对程普喊着:“这般动弹,如何做得手术?快按住他的手脚!”一面说话,一面不停地“嗵嗵”敲击。

手术总算顺利结束。数日后,高烧退下,周瑜便迫不及待地想下床。

“千万不可!不要以为没事了,箭头上涂有毒液,毒入骨髓,若是动怒刺激,骨肉之间必复感染,引起高烧。”

程普牢记军医的嘱咐,坚决不许周瑜走出中军营帐。与此同时,传令诸军:“不管敌方如何挑衅,固守营门,切勿外出迎战!”

曹军重新返回南郡城内,气势愈盛,其中曹仁的部将牛金一再前来骂阵:“喂!莫非吴军阵中没有男儿了么?中军难道是虚有其表么?即便此前战败,也不至于像小孩儿家埋头哭丧吧?快爽爽利利降服吧!不然就卷起铺盖滚回去!”

吴军却不为所动,阵中像守灵般静寂无声。

隔日,牛金又来挑战,并且叫骂一次比一次恶毒。

“冷静!冷静……”程普唯恐周瑜伤势复发,只是一个劲儿地劝慰诸将。

牛金依旧每日前来叫阵,每来必以言语羞辱一番,前后达七次之多。

程普提议先引兵返回东吴,待周瑜伤势痊愈之后再做计议,可是诸将却莫衷一是。

其间,城内敌兵欺人日甚,曹仁也亲自率兵出来叫阵。自然,不论如何都对周瑜闭口不报,可羞辱之语终究还是入了他的耳朵里。周瑜毕竟也是武人出身,如何受得了这般羞辱?这日,他突然从病榻上撑起身来,问左右:“外面鼓噪呐喊声是怎么回事?”

程普回答:“是我方兵士操练而已。”

周瑜蓦地跳下床来:“给我拿铠甲来!拿剑来!”他大声叫道,随后又丢下一句:“大丈夫既食君禄,就应该战死沙场,马革裹尸,才算一酬壮志!我这点儿小伤算不得什么,诸将不必替我担心!”说罢,便大踏步冲出营帐。

周瑜虽箭伤在身,仍忍痛披挂上阵,当他率数百骑一跃冲出阵外时,曹仁麾下的兵士见了都大吃一惊:“啊!周瑜还活着!”不免军心动摇。

曹仁将手搭在额头,举目远眺战场情况,一看果然是周瑜,于是下令:“不错,是周瑜。不过他箭伤未愈,此时最忌动怒,否则伤势极易复发。来啊!一齐以言语好好羞辱羞辱他!”

曹仁领头骂道:“周瑜小子!上次认输了吧?今日感觉如何呀?还举得动矛么?”将士们接着也纷纷口吐恶语,肆意嘲弄,直将周瑜气得面如朱泥,大叫道:“谁替我去将曹仁这匹夫的首级砍下?!”话罢,策马便要向前冲去。

“潘璋在此!让我去吧!”紧随周瑜身后的一员大将立即跃跃欲冲,恰在此时,周瑜忽地嘴巴大张,“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他两手掩口,从马背上跌落下来。

曹仁见此,喝道:“喂!各位可见了?那家伙口吐鲜血,就快死了!”于是众将士一齐杀将过来。

东吴军惊慌失措,阵脚大乱,急急救起周瑜逃回阵门。是日,东吴军又是大败而归。

诸将忧心忡忡地看着周瑜,不料周瑜的精神却出乎意料的好,一面饮着军医调制的汤药,一面向诸将解释道:“今日跌落马下,并非箭伤迸裂之故,是我佯作口吐鲜血,好巧用曹仁谩骂之计。你等在军中遍插丧旗,奏起哀乐,散布周瑜已死的消息。”

第二日傍晚,曹仁的部下在城外虏获吴军一小股人马。讯问之下,他们吐露道:“昨夜,东吴大都督周瑜因箭伤复发,高烧不止,竟一命呜呼!眼下吴军已决定秘密引兵回国,盖因毫无胜算。我们这些小卒回国之后注定依旧只是小卒,故而商量着投效贵军,倘若贵军肯收容我等,今夜愿为向导,攻入吴军营中。现在吴军上下正在服丧,意气消沉,若趁此机会发动突袭,相信一定可歼灭东吴残军。”

曹仁、曹洪、曹纯、陈矫、牛金等聚在一起商议,最后决定夜深之后对吴军营地发动突袭。

孰料,曹军突入敌阵之后,却发觉营寨中只有旗枪虚插,以及寥寥几处余焰未尽的篝火,唯独不见一个人影。

“莫非已经打道回府了么?”正在疑惑之际,四下炮声齐发,锣鼓合鸣,杀声震天,吴军从各路杀到,东门韩当、蒋钦,西门周泰、潘璋,南门徐盛、丁奉,北栅门则是陈武、吕蒙,东吴名将悉数到场,将曹军围在中间一通猛击。如入空布袋中的曹仁及麾下将士个个方寸大乱,队伍被冲散,首尾不能相救,士卒大半被诛杀,其余的则四处逃散。

曹仁、曹纯、曹洪等人各自往南郡奔逃,途中遇甘宁率兵阻挡去路,大杀一阵,入不得城,只好斜刺而走,径投襄阳方向。

周瑜仍活得好好的。这夜,周瑜因吴军大获全胜而精神矍铄、意气飞扬,带着程普纵横于乱军中,径直朝南郡城奔驰而去,准备将吴军的征旗高高插上南郡城头。来到城壕附近,仰头望去,却见城头一排排陌生的旗帜在拂晓的微明之中翩翩翻卷。

高高的城楼上,一员武将兀立在上,威势凛凛地注视着城下。

周瑜甚觉奇怪,隔着城壕向上面大声发问:“城头上是何人?”

对方也大声应答道:“我乃常山赵子龙是也!奉军师之命已经占领此城!周都督,让你受累白跑了一趟,请都督收兵返回吧!”

周瑜不由得仰天兴叹,悻悻地拨转马头。随即唤甘宁过来,吩咐立即率兵驰往荆州城,接着又命令凌统:“即刻夺取襄阳城!”

周瑜心中有点儿沉不住气了。他想要争分夺秒地先取下荆州、襄阳二城,随后再回头来攻取南郡城。

他万万没料到,没过多久,即有快马飞驰来报:“荆州城已落入张飞之手!”

“啊!怎么回事?”

周瑜正狐疑不解间,从襄阳方向又有快马前来报告:“迟了,迟了!襄阳城中尽是关羽的兵马,城头高高飘扬着刘玄德的大旗!”

周瑜仔细询问了缘由,原来是这样——孔明乘虚进入南郡城后,立即派人手持曹仁的兵符赶往荆州,称“南郡情势危急,速发兵救援!”荆州守将信以为真,便出城驰援,孔明料定城内空虚,便派张飞领兵占领了荆州城。与此同时,孔明又以同样手法派人至襄阳,也称是“荆州陷入危急,速派兵解围,内外合击吴军!”防守襄阳的守将夏侯惇见到曹仁的兵符也深信不疑,立即驱兵赶往荆州,而前次有违军令急欲立功的关羽则随后轻取襄阳城。如是,孔明不费一箭一矢,兵不血刃,便轻松赚得南郡、襄阳和荆州三城。

周瑜十分震惊,早已面无血色,失神落魄,他高声叫道:“曹仁的兵符,为何会在孔明手上?!”

程普垂着头回答:“孔明取了南郡,留守南郡的陈矫一定是最先为孔明所擒获,兵符平素就一直带在陈矫身上。”

周瑜闻言,“啊!”大叫一声,仆倒在地。

怒气中发,致使周瑜箭伤创口迸裂。此次却不是事先算计好的计谋,确确实实是箭伤复发了。

“……所以……所以,我早料到孔明是个阴险之人,不杀了孔明,我永不得安心!果不其然啊,瞧瞧今日之事!”周瑜气急败坏、骂骂咧咧地说道。

再说周瑜卧病在床,仍一心想着夺回南郡。这一日,鲁肃前来探视:“都督!感觉怎么样?”

不料周瑜根本没有卧榻将息,反而意气风发地对鲁肃说:“我已决定就在不远的将来,与刘玄德、孔明决一死战,夺回南郡之后,我再回东吴好好地调治疗养!”

鲁肃赶紧摇头说道:“不可!不可呀!”他谏道:“眼下,我军虽在赤壁与曹操一战取得大捷,然而曹操之势并未衰绝,从今往后才是成败之关键。另一方面,主公如今正亲率人马攻打合淝一带。——如此态势之下,倘使与刘玄德再开战端,岂不正好让曹操觑着机会趁势反扑?”

周瑜自然也清楚个中的利害,只不过心头难以排遣的不甘依旧在作祟,他恨恨地反问道:“我东吴为了在赤壁一举击破曹军,耗费莫大的兵力与军费,牺牲不可计数,可是他刘玄德什么也未做,却唾手而得荆州之地,那本是我东吴应取之战果,我如何能眼睁睁看着刘玄德横插一杠子巧取豪夺了去呀?!”

“都督说的极是。鲁某愿往见刘玄德,与他论一论理。”

鲁肃即刻赶赴南郡。守立在城头上的赵云看见鲁肃,便高声打招呼:“哟,是东吴的鲁公啊!有何贵干呀?”

“特来拜见刘玄德刘使君。”

“主君眼下在荆州城内,鲁公可往荆州城一会。”

鲁肃于是马不停蹄转往荆州。

来到荆州城一看,旌旗、军队……全都换成了刘玄德的旗帜,布满刘氏色彩。——啊!鲁肃不禁暗自感叹。

“呀!是大兄啊,好久不见!”

前来迎接的是孔明。孔明以隆重的礼节款待了鲁肃。

主宾刚一落座,鲁肃便忍不住责怪起来:“百万曹军浩浩荡荡南征,第一个要抓住的想必便是你家主公刘玄德,我东吴却耗费巨大的钱粮,动员了无数兵马战舰,誓死以挡,才得以击破曹军,保你我两家平安,故荆州之地理应作为战果由东吴取得,先生以为如何?”

孔明微笑着答道:“这话倒是奇了。荆州属于享有荆州主权的人,不属于曹操,也无理由非属于东吴不可呀。”

“此话怎讲?”

“荆州之主刘表已死,然刘表之遗孤——也就是其嫡子刘琦现今由主君代为抚养。主君与刘琦原本是同宗同族的叔侄,做叔叔的匡助侄儿,有什么不妥么?”

鲁肃睖睁了一下。

孔明的谋虑深远如此,即便是早有准备的鲁肃也未料到!

“不……我听说刘琦公子现在江夏城,怎么会在荆州哩?”

只见孔明对左右小声吩咐道:“看来宾客有点儿疑心呢,快请刘琦公子出来!”

不多时,左右侍臣搀扶着一名弱不禁风的贵公子由屏风后出来,这人走上前几步,向宾客行礼。鲁肃一看,果然正是刘琦。

“公子患病在身,还将你请出来,实在是失礼!”

孔明话音刚落,刘琦立即转身闪回屏风后去了。鲁肃耷拉着脑袋,默然不语。

孔明继续说道:“刘琦公子一日在世,就一日是荆州之主。不过他如此孱弱多病,倘若不幸夭折,则又自当别论了。”

“万一刘琦公子不幸辞世,还望将荆州归还东吴。”

“说的在理,真是卓识高论!若是那样,想必任谁都不会心存异议了。”

这之后便是丰盛的酒宴,孔明命人端上好酒佳肴,着实款待了鲁肃一番。鲁肃心里也喜不自禁,他急急赶回营寨去向周瑜报告详情。

“……不会太久的,我观刘琦公子的气色,不消多时便有危笃之虞。请都督稍稍忍耐一阵吧!”

正在宽慰,恰巧吴侯孙权派来快马传令,命所有人马舍弃荆州,即刻还师柴桑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