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 第玖话

十年来,森崎勇太郎一直在欺骗着筱田美香留。两个人虽然美滋滋地结合在了一起,但森崎勇太郎的出发点,包含着严重的背叛,这是美香留所不知道的。美香留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爱着森崎勇太郎,甘愿为他献出一切。

晚上十点左右,一个宽肩膀的青年,来到了筱田佳男家中。他合掌跪在筱田佳彦的佛坛前面。看着那微微抖动的肩膀,筱田佳男问道:“你还有脸面对佳彦吗?”

“我……”那个奇怪的男青年答应了一声。

“你给我转过身来!……”筱田佳男厉声断喝。

“好吧……”

森崎勇太郎依然无言地,合掌跪在筱田佳彦的佛坛前面。森崎勇太郎是下班以后,乘坐新干线赶过来的。

白天,筱田佳男突然给森崎勇太郎打电话:“我想问问你,我的儿子筱田佳彦,被人杀死那天的事情,你要是过不来,我就到东京去!……”

森崎勇太郎就是十年前,逃掉的那个少年。他从中学时代开始,就是校田径队的主力。因此,他跑得特别快,铃木信行肯定追不上他。

稻森警察署长说,是《县友时报》随便乱写的,也就是说,别的报纸的报道,并没有关于筱田佳彦偷书的内容。筱田佳男正是从这一点,分析出十年前逃掉的少年,就是森崎勇太郎的。

《县友时报》是一家地方性的小报纸,森崎勇太郎和美香留都住在东京,因此,他们看不到这份地方性小报,可是,美香留怎么会那么早,就知道《县友时报》上,有关于筱田佳彦偷书的报道呢?

当然是森崎勇太郎告诉美香留的。

听到凶手被抓到的消息以后,森崎勇太郎恐怕也是彻夜未眠。天刚蒙蒙亮,他就上街购买各种报纸,因为他特别在意:那个铃木信行是怎么供述的,会不会说出,当时还有一个少年,就跟筱田佳彦在一起呢——这是他最关心的事情。

在东京可以买到的报纸上,没有查到这方面的内容,但是,森崎勇太郎还是放心不下,于是,就给五堂市自己的父母家打电话。

当家里人把《县友时报》上报道的内容,告诉了森崎勇太郎以后,他就知道,铃木信行说出了偷书的事情,他顿时害怕极了。

这样下去,铃木信行早晚会供出:“当时还有一个少年逃掉了。”如果这个情况,也被警方透露出来的话,自己就彻底暴露了。

焦急之中,森崎勇太郎心生一计:利用受害者筱田佳彦的父亲——筱田佳男的“力量”,让筱田佳男向报社和警方提出抗议,制止警方继续向记者透露消息,制止报纸详细报道当时的情况。

森崎勇太郎明白,自己直接给筱田佳男打电话,显得有些不自然,于是,他就把正在熟睡的妻子美香留摇醒了。那时候才清晨五点半。尽管他知道,美香留有低血压,不能早起来,但是情况紧急,就顾不上那么多了。

森崎勇太郎跪在佛坛前面,身体一动不动。

他是田径队的主力,学习成绩拔尖,森崎勇太郎是个很有前途的孩子。果然,他考上了东京的一所名牌大学,大学毕业以后,进入了向往已久的都市银行。

他不想因为偷书被人抓住,所以就拼命逃掉了,关于这一点,筱田佳男根本不想谴责他。

森崎勇太郎并不是扔下筱田佳彦不管,两个人是分头逃跑的。只不过铃木信行偶然地,选择了去追筱田佳彦。五分钟以后,筱田佳彦被铃木信行给杀害了,那时候,森崎勇太郎连做梦都不会想到。

让筱田佳男痛恨的是:事件发生以后,森崎勇太郎没有站出来。不过,考虑到一个十五岁的少年,还不够成熟的心理,也不能一味地责怪他。

如果他对警察说,自己跟筱田佳彦在一起,偷书的事情就会暴露。就算是给警察打匿名电话,警察也能听出,那是个孩子的声音,就会挨家挨户地调查筱田佳彦的朋友,其结果也是让自己暴露。

当然,还有筱田佳彦被杀这个事件的严重性,也是让森崎勇太郎把这个秘密,一直深藏在心中的理由。他也觉得害怕,越是感到事情严重,他越是不敢说。有几个人敢挺着胸脯,指责森崎勇太郎“卑怯”呢?

但是,有一点是无论如何,筱田佳男不能原谅森崎勇太郎的。

筱田佳男冲着森崎勇太郎的后背,大声问道:“你这小畜生……你喜欢美香留吗?”

森崎勇太郎保持着下跪的姿势,转过身来。他低着头,长长的眼睫毛濡湿了。

“喜欢……”森崎勇太郎的声音有气无力。

筱田佳男恶狠狠地盯着森崎勇太郎的眉毛,问道:“不许说谎!”

“畜生,……我没有说谎!……”

“美香留留在我这儿,你们……离婚吧!……”

森崎勇太郎瞪大了眼睛。

十年之前……筱田佳彦被杀的事件,刚刚发生的时候,森崎勇太郎就给美香留打来电话,说是对死去同学的妹妹表示慰问。

不对!……森崎勇太郎是在刺探情报。

筱田佳彦那天出门之前,有没有说过“我去找森崎勇太郎”,警察有没有来筱田家,打听另外一个“逃掉的少年”,他是想通过给美香留打电话,来打探一下这个情况。

森崎勇太郎一定知道,筱田家的美香留对他有好感,于是,他就利用美香留对他的爱恋之情,以温柔为武器,让美香留越来越爱他。于是,他就可以把所有的情报,如实地弄到手了。

畜生,这是筱田佳男无论如何都不能原谅的。

十年来,森崎勇太郎一直在欺骗着筱田美香留。两个人虽然美滋滋地结合在了一起,但森崎勇太郎的出发点,包含着严重的背叛,这是美香留所不知道的。美香留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爱着森崎勇太郎,甘愿为他献出一切。

“对不起!……”森崎勇太郎两手撑在榻榻米上,向筱田佳男悲痛地磕头谢罪,“无论用什么词语,都无法表达我对筱田佳彦小朋友的负罪感,我为自己的行为感到耻辱,我是一个最无耻的人,但是……”森崎勇太郎的泪水,大滴大滴地哗哗掉落在榻榻米上,他悲痛欲绝地怒吼着,“您让我跟美香留离婚,我做不到,我爱美香留!……”

“贼畜生,不许你叫我女儿的名字!……”筱田佳男一把揪住森崎勇太郎的脖领子,把他翻来,“给我滚出去!不许你再靠近美香留!……”

身后的推拉门被拉开了,随着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美香留闯了进来。

“住手!……爸爸!……”美香留插在两人之间,庇护似的抱着森崎勇太郎的胳膊和肩膀,对筱田怒目而视。

“爸爸!您要什么地干活?”

“让开!……我要把这个不知羞耻的东西,活生生地打出去!……”筱田佳男怒号着,伸手要打森崎勇太郎。

筱田美香留激烈地拍打着筱田佳男的手:“行了吧您!……老爷子,勇太郎做错什么了?”

“他一直在欺骗你!……这小子根本就不爱你!……”

“胡说!……”美香留坚毅地怪号着。

“好!……那我就说给你听!……”筱田佳男也对美香留怒目而视。

这时候,美津江也跑进佛堂里来了。

“你来得正好,你这个当妈的,也过来一起听着吧。现在,我什么都明白了,我们家苦了十年,都是因为这个小子,一直保持沉默!……”筱田佳男愤怒地又踢又嚷,手舞足蹈,“这小子那天就跟佳彦在一起,他看见了铃木信行,但是,他为了保住自己的小命,竟然没有跟警察说!他害怕得到一个偷东西的坏名声。如果这小子站出来,警察早就把凶手抓到了,我们也就不会受这十年的折磨了!……而且,这个畜生还故意欺骗美香留……”

“不要再说了!……”美香留激动地大叫起来,“不……不是的!不是的!……勇太郎头也没有回就跑了,根本就没有看见,凶手长什么样子!……”

屋里顿时安静下来,静得吓人。冲上头顶的血渐渐退下来,筱田佳男满脸疑惑地问道:“什么,美香留……你……原来你一切都知道?”

“是啊……”美香留的肩膀抽动着,眼睛通红通红的。

“贱人……你早就知道?”筱田佳男激动地怒吼着。

“……是的,我早就知道。”

“知道你还跟他谈恋爱,你还要跟他结婚?”

“是的!……”美香留坚毅地点了点头。

森崎勇太郎深深地低着头,双手的指甲使劲抓着膝盖。美津江惊得张大了嘴巴。这是她第一次听说这种事情。

筱田佳男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转过脸来,看着女儿美香留:“……什么时候?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很早就知道了。”

“我问你具体什么时候?”

“勇太郎第一次给我打电话的时候,其实我就知道了。”

筱田佳男顿时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十年前,刚出事的时候,其实美香留就什么都知道了……狗娘养的,这怎么可能?

“勇太郎在电话里,什么都对我说明了。他跟哥哥在一起的事,偷东西的事,听见身后有人喊他们,他撒腿就跑的事……他把那些事都对我说了。当时,勇太郎特别痛苦,问我该不该去跟警察说。”美香留一边说着,一边擦着眼泪,“我没让他去,跟警察说了也没用嘛,勇太郎又没有看见凶手的脸;如果跟警察说了,不但对抓住凶手,没有任何帮助,还会因为偷东西,而被警察抓起来,那不是自投罗网吗?”

好几秒钟以后,筱田佳男才把想说的话,一口气说了出来:“你飘飘然了吧?”

“什么?……”美香留诧异地抬头望着父亲筱田佳男。

“你哥哥刚死,你喜欢的人就给你来电话了,你喜不自禁吧?”

“我就喜不自禁了!……怎么了,这有什么不对吗?”美香留哭叫着,“我最讨厌哥哥了!……那小子心术不良,偷懒耍滑,浮躁不安……爸爸,您不知道吧,哥哥是家里的小皇帝,谁也不敢拧着他!……”

“小皇帝?……”筱田佳男诧异地瞪大了眼睛,注视着筱田美香留。

“怎么,您会不知道吗?……”美香留莫测高深地笑着,她的心里的什么地方,好像被毁坏了,“他是筱田家的后嗣,所以谁都捧着他。奶奶只悄悄地给他零花钱,他就抓住机会,死乞白赖地多要,真是岂有此理!……爸爸妈妈也是一样,因为他是筱田家唯一的继承人,你们就那么看重他?那个破烂的事务所,你们就那么想有人去继承吗?”

筱田佳男顿时不知所措了。他不知道应该对女儿美香留说的哪一句话,作出合适的反应。此时他的脑子里面,仿佛突然伸进了一只触手,把他的脑浆子,搅了一个颠倒乾坤乌七八糟。

“畜生,我……我从来没有想过,让佳彦继承那个……”

“你们想一想吧,大家每天都提心吊胆,生怕得罪了他,结果让他变成了皇帝,连勇太郎都成了受害者。那天,哥哥硬拉着勇太郎,去帮着他偷书,还把勇太郎刚买的抢了过去!……”筱田美香留激动地说着,回头看了一眼筱田佳男,“爸爸!您听着呢吗?……您好好听着,哥哥干的好事还多着呢!”

这一回,筱田佳男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觉得自己血管里的血液,流的越来越慢,思想也停滞了下来。

“逃避,只能逃避。”朦胧中,筱田佳男这样想道,“现在的自己一定非常悲伤……”

筱田美香留恶狠狠地瞪着父亲,还在哇啦哇啦地大喊大叫。

不知不觉之中,孩子可以扶着筱田佳男的膝盖站起来了……可以“爸爸”、“爸爸”地乱叫着,像小鸡跟在老母鸡后边似的,小孩子跟着爸爸屁颠儿屁颠儿地跑了……

不管以前哭得多么厉害,只要面向照相机的镜头,筱田佳彦立刻就变成了笑脸……

一辈子拉在一起的手,真的是不存在的。

这些不是已经在佳彦身上,真切地体会到了吗?现在轮到美香留了。

不……十年直前,美香留已经甩开筱田佳男的手,自己去走自己的路了。

“啪!……”干巴巴的声音。美津江狠狠地打了美香流一记清脆爽朗的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