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讯问

约翰·明钦医生秩序井然的心灵在阿比嘉·道伦去世的那个混乱的早晨一再受到打击。这一惨剧使他的医院天翻地覆。严格的规章制度被打乱了,医生们糜集在走廊里来回溜达,明目张胆地违规随便吸烟,还以生动、刺激的职业性术语议论着刚才发生的谋杀案的每个细节。就连女士们也似乎觉得没有必要再遵守医院的规定了,她们闲聊、傻笑、叽叽喳喳。直到气愤的护士长挨个儿把她们撵回病房为止。

一楼布满了刑警、警探和警察。明钦紧皱着眉头穿过一堆一堆的人群,气急败坏地挤过一群警察守卫的走廊,总算来到术前准备室的门前,敲了敲。一个嘴里嚼着口香糖的警探开门把他放了进去。

他扫视了一遍整个房间。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站在房子中间如同陷入重围般站立着的让奈。只见他面色苍白,一脸怒色。他对面是奎因探长,平滑的老脸上露出疑惑且激愤的神色。埃勒里·奎因则斜靠着手术车,正在研究手里的一双白色帆布鞋。屋子的每个角落都散立着便衣警探,他们虽然沉默不语,但都显得很机警。

明钦咳了一声,老探长身体一转,从房间的另一头走到了手术车旁。让奈的脸上出现了一点血色,他的身体如同一个空口袋一样坠落到椅子上。

埃勒里看见明钦,微微一笑:“约翰,什么事?”

“对不起,打搅了。”明钦神色不安地说,“休息室里发生了紧急情况,所以我想——”

“是道伦小姐吗?”埃勒里马上问道。

“是的,她的精神快要崩溃了。必须得把她赶快送回家去。你们看行不行?”

埃勒里与老探长低声商量了一会儿。老探长的脸色很忧虑:“明钦医生,您确实认为这位年轻的女士需要……”他说到这里犹豫起来,提出另外一个问题,“在这里她最近的亲属是谁?”

“道伦先生,亨德利克·道伦,是她的舅舅,阿比嘉·道伦唯一的弟弟。我只是想说得再明确一些,最好派一个女人陪伴她回去。也许弗勒小姐……”

“是道伦夫人的女管家吗?”埃勒里缓缓问道,“不,我想她去不合适。暂时还不行……明钦,道伦小姐和当宁小姐要好吗?”

“她们彼此只是很熟。”

“真见鬼,问题复杂了!”埃勒里咬着指甲。明钦瞪着他,似乎不明白什么地方复杂了。

奎因探长急不可耐地插了一句:“我说,儿子,总而言之,道伦小姐不宜再留在医院里。既然可怜的女孩子感觉不好……那就让她回家吧。放她回去,现在就走,我们好接着往下审我们的案子。”

“好吧。”埃勒里前额依然皱起,但他亲昵地拍了拍明钦的肩膀,“叫当宁小姐陪道伦小姐和道伦先生离开。在他们走之前——对了,这样最好,约翰,最好让当宁小姐和道伦先生到这儿来一下。我不会耽搁他们多久的。约翰,我猜现在一定有一个护士在护理着道伦小姐吧?”

“当然,年轻的莫高斯也和她在一起。”

“那么,莎拉·弗勒呢?”埃勒里问。

“也在那儿。”

“约翰逊!你到外面去把弗勒小姐带到手术观摩厅去。我们没传唤她以前,先让她待在那里。”

一个衣着质朴的警探迅速离开了房间。

这时,从布满警探的走廊里溜进一位身穿白衣的年轻实习医生,他胆怯地四处张望,腼腆地走近让奈医生。

“喂,您要干什么!”老探长吼起来,“有什么事儿,年轻人?”

维利缓步晃到这位实习医生跟前,年轻医生的神色显得很惊慌。

“噢,请不必急躁,这位是我们医院的医生,”让奈站了起来,他用疲惫的声调说,“你有什么事,皮尔逊?”

“刚才霍桑医生来电话,”年轻的医生结结巴巴地说,“医生,他询问关于心绞痛病人会诊的事儿。”

让奈啪的一声用手拍了一下前额。

“糟了,我全给忘了!迷迷糊糊的,忘得一干二净……您听我说,奎因,您得先放我走。是很重要的事。路德维克心绞痛发作了,病情很重,而且是极罕见的病例。这种病的后果多半是死亡。”

老探长看了看埃勒里,儿子漫不经心地挥挥手:“我们可没有能力阻挡精妙的医疗程序。如果这件事非此不可,那么……待会儿见吧!不过,您要注意。”

让奈医生早就用手推着年轻医生的后背,已经快走到房门口了。他停了下来,手握着门的把手,回过头,露出一排黄牙,重新振作起了精神,他微微一笑:“死亡把我带到这里,过了一段时间,一个即将来临的死亡又把我带了出去……再见。”

“别那么着急,让奈医生。”奎因探长沉静地站着,“你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准离开纽约。”

“天啊!”外科医生愤怒地叫道,身体也一下子退回室内,“不行,我本星期要去芝加哥参加一个医学会议,我打算明天就去。怎能这样?阿比嘉也不会愿意的……”

“我说,”老探长一字一句地又重复了一遍,“你不能离开纽约市,我说到做到,我不管有什么会议,否则——”

“噢,看在上帝的分上!”外科医生高声叫道,然后跑出房间,把门摔上。

维利三个箭步就跨过了整间术前准备室,他向魁梧的里特点点头:“跟着他,快!要一直盯住他。”他吼道,“别让他离开你的视线,否则我会砍下你的头!”

里特咧嘴笑了一笑,拖着沉重的步履走到走廊,跟着让奈消失了。

埃勒里开玩笑地说:“我们这位外科医生朋友动不动就呼唤造物者的尊名,这和他的职业所讲的不可知论实在颇有矛盾,你说是不是?”

有人敲门,警探约翰逊打开通往手术室的房门,侧身站到一边,艾迪特丝·当宁和一位身材矮小、大腹便便的男人走了进来。

“是当宁小姐、道伦先生吗?”奎因探长跳到了跟前,“请进来,请进来!我们保证占用你们的时间不超过一分钟。”

艾迪特丝·当宁站在门口不动。她的头发凌乱,两眼红肿,眼神非常冷。

“快点吧,”艾迪特丝·当宁说话的腔调有金属的铿锵声,“格尔达的自我感觉很不好,我们应该尽快把她送回家去。”

亨德利克·道伦笨重地向前挪了两步,走进了房间。老探长和颜悦色地看着他,不由得心里也有些惊奇。道伦的肚子向前腆着,很难看,他走起路来使人觉得似乎是在向前游动,他那软绵绵的拥挤着一圈又一圈肥肉的大肚子,每走一步就震颤一下。肥胖的脸像圆圆的月亮,油光程亮,啡红的雀斑布满脸颊。而且在鼻头红点的密度更大,聚集成一大团红肉泡,看上去像一个淡红的葱头。他已经完全谢顶了,头顶是不健康的白色,反射着室内的灯光。

“是啊!”他说,他的声音和他的长相一样不寻常,音质非常尖锐、刺耳,“格尔达要马上卧床休息。你们这是玩弄什么荒唐可笑的鬼把戏?叫我来问什么?直到现在我们一无所知。”

“您不要急躁,”老探长用安慰的口吻说,“几分钟,只要几分钟。我请你们进屋来,房门必须关上。请坐,请坐吧!”

艾迪特丝·当宁一直眯缝着的小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老探长的脸,约翰逊给她搬过一把椅子,她机器般僵直地坐下去,两手很不自然地交握在双腿的膝盖上。亨德利克·道伦飘飘忽忽地游向另一把椅子,他呼咏呼味喘着气,想坐上去,可是,他那大屁股只坐着了一部分。

老探长捻了一大撮鼻烟末,很快地吸了一口,打了个喷嚏。

“现在,先生,”他彬彬有礼地开始说,“回答我的一个问题以后,您就可以请便。您能不能想象一下,谁想并且有可能谋杀您的姐姐?”

胖子用丝绸手帕擦了擦面颊。他那猪一般的小眼睛从老探长身上溜到地板上,然后又转回来挪到探长的脸上。

“我……很难说……这对我们大家都是一个不小的打击,我们都很纳闷儿。谁知道这是怎么回事?阿比嘉是个脾气古怪的女人,一个性格很特殊的女人……”

“您注意听我说,”老探长严厉起来,“您最好谈谈有关她的私生活,比如,她有哪些仇敌、哪些朋友,您不会不知道。您能否给我们提供一些可靠的侦查线索?”

道伦仍然在用他那短胖的手臂擦着脸。他的眼珠滴溜溜转来转去,一刻不停,他似乎在内心里和自己激烈地争辩些什么,好像他在说话之前,要仔细掂量掂量各种说法的分量:“那么好吧,”他终于勉强挤出一句,“是有一点事情……但是不能在这儿说!”他吃力地把自己从椅子里挪了出来,“不能在这儿讲!”

“啊,原来是这样!您知道一些内幕消息!”老探长语气缓和地说,“我相信一定很有意思。现在就请您毫无保留地全部说出来,道伦先生,全都说出来吧,否则我们不会放你走!”

和胖子并排坐着的姑娘不耐烦地在椅子上扭了扭身子。

她说:“道伦先生,看在上帝的面上,我们赶快离开这里吧。”

走廊里响起一片嘈杂声,门的把手在剧烈地扭动,房门砰的一声被人用脚踢开。大家全都转过身去,看见莫高斯步履蹒跚地搀着一位身材修长的年轻女郎。她双目紧闭,头垂在胸前,轻微地摇晃着。另一侧有一个护士紧紧地扶着她。

莫高斯律师气得满脸通红。他看到老探长和埃勒里急忙上前去帮忙搀扶女郎到术前准备室时,眼睛喷射出怒火。

“啊,是这样,是这样,”老探长絮叨起来,“这位就是道伦小姐吧?我们刚想……”

“是啊,你们刚想,废话!”莫高斯大叫起来,“你们早就该想到。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要进行西班牙宗教审判所式的残酷拷问吗?我要求你们立刻允许把道伦小姐送回家去。可恶!可恶之极!简直是胡闹!这是犯罪!你闪到一边去……”

埃勒里想帮护士把半昏迷的格尔达·道伦扶到椅子上坐下,却被莫高斯粗暴地推到一边。莫高斯直挺挺地站在她面前,用手在她脸前扇动,语无伦次地对所有人胡乱开火。护士冷静地把他推开,拿一小瓶阿摩尼亚水放在格尔达鼻子下面。艾迪特丝·当宁早已站了起来,在格尔达面前俯下身去,轻轻拍了拍格尔达的脸颊。

“格尔达!”她生气地呼唤着,“格尔达!别发傻了,可别再发傻了!快醒过来。”

姑娘的眼皮颤动着,睁开了眼睛。她头向后一仰,想躲开玻璃瓶,茫然地望着艾迪特丝·当宁。然后把头微微一扭,看见了莫高斯。

“噢,菲利浦!……她……她……”格尔达再也说不下去了,声音硬咽,双手茫然伸向莫高斯,号陶大哭起来。

护士、艾迪特丝·当宁向后退,莫高斯的脸色奇妙地缓和了下来,他弯下腰悄悄在格尔达耳边说了些什么。

老探长吸了一下鼻子。亨德利克·道伦仍站在他的椅子前浑身颤抖着。在格尔达醒来之前,众人全都忙着照顾格尔达,而亨德利克·道伦几乎没有朝他的外甥女瞧一眼。

显然,他厌烦这些,于是他细声细气地叫起来:“我们走吧。你们已经看见了,这位姑娘……”

埃勒里迅速瞥了他一眼,走到他跟前:“道伦先生,您刚才想要说什么?您想起谁没有?谁能不怀好意?或者谁想向您姐姐复仇?”

道伦继续尖叫着:“我最好还是什么也不说!我的生命受到威胁!我……”

“嗯!”老探长悄声说,走到埃勒里身旁,“这可是件神秘的事情。不能讲是吗?道伦先生,谁威胁您的生命了?”

亨德利克的嘴唇一直在颤抖着:“我拒绝在这里讲。午餐后请您到我家去。现在,我不讲!”

埃勒里和老探长交换了一个眼神。埃勒里向后退,老探长和颜悦色地对亨德利克说:“好吧,道伦,今天午餐后到您府上去。不过,我请您别忘掉这件事,一定得在家里等着。维利,派个人护送道伦先生回去,纯粹护送,道伦小姐和当宁小姐也可以回去。”那壮汉轰然应声。

“我也和他们一起走!”莫高斯忽然转身叫喊了一声,然后向房门走去,嘴里说,“而且我们也不需要你们这些该死的警探到处探头探脑。当宁小姐,请您扶好格尔达!”

“不能这样,莫高斯先生,”老探长以他能表露出来的最温和的语气很不赞同地说,“您得稍微耽搁一会儿。我们要同您谈谈,我们需要您的帮忙。”

莫高斯感到意外,他的神色有些慌张,他回过头目光和老探长碰到一起,为了寻求援助,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可是他遇到的却是警探们一张张冷酷无情的面孔。他耸耸肩膀,动手帮着失声痛哭的姑娘站起身,扶着她走到靠走廊的门口。

莫高斯一直紧紧抓着格尔达的手,直到亨德利克·道伦、艾迪特丝·当宁由一位警探陪着走到门口,他俩才又悄悄地彼此用力握了握手,姑娘的肩头颤抖了一下,走出了房门,把莫高斯一个人孤单地留在门旁。他用悲伤的眼光口送这伙人沿走廊渐渐远去,勉强把房门关上。转过身来面对众人,室内是一片沉寂。

“现在可以了吧,”他哀戚地说,“我留下来了。你们对我有什么吩咐?到底要我干吗?请不要耽误我太久。”

他们各自找椅子坐了下来。从市局和分局来的警探按照老探长的暗示纷纷走了出去。维利用他那宽宽的脊背倚着门,双手交叉在胸前,如同一尊凛凛的门神。

老探长坐定,双手交握在大腿上。埃勒里点燃一支香烟,深深地吸了一口,两眼专心致志地望着冒烟的烟头。

“莫高斯先生,您很早就是道伦夫人的法律事务代理人吗?”

“已经有好几年了,”莫高斯叹了一口气,“在我之前是由家父经管她的法律事务。老主顾了,就这么一路合作下来了。现在我的当事人却死了。”

“您对她的私事是否像您对她法律事务一样清楚?”

“了如指掌。”

“道伦夫人和她弟弟亨德利克之间的关系怎样?他们相处得好不好?请您把您知道的有关他的一切情形都提供给我们。”

莫高斯脸上流露出一种厌恶的神色。

“你们会听到各种议论。足足得有几大箩筐,探长……当然,我得提请你们注意,我要讲的某些问题,其根据仅仅是我个人的看法。作为一个家庭的挚友,我自然会看到、听到一些事情。”

“您讲下去。”

“亨德利克,一个18K纯金的标准寄生虫。他这辈子从未尽心竭力做过任何一件工作,可能正因为如此,他才这般肥胖。他不仅是一条会吸血的蚂蟥,而且是必须花掉很多钱去养的那一种。我知道事实真相,因为我看过一些账单,那个小花花公子还有各式各样的名堂,他染有多种恶习:赌博、女人……”

“女人?”埃勒里闭上眼,做梦似地笑着挖苦说,“我可真难以想象……”

“您大概不太了解女人吧,”莫高斯冷冷地说,“百老汇一带的女人都知道这位‘花花公子’。他对许多女人来说,就是好莱坞来的胖凯子,女朋友多得连他自己都记不清。报纸不会刊登这些事情——全让阿比嘉给处理掉了。他一年收入两万五千美元的零花钱,这些钱全是阿比嘉给他的。他本人没有任何收入,如果不是阿比嘉给钱,他便一无所有。一年有这么多钱,您认为他应该生活得满舒服是不是,但亨德利克不行,他总是不够花的。”

“他难道自己名下没有一点资产吗?”老探长问。

“一个子儿也没有,您要知道,阿比嘉那一大笔资产的每一分钱都是她自己动脑筋挣来的。这个家族本来比一般人所想象的要穷。可是,她是理财天才,是啊,她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女人,一个非常有意思的女人……阿比嘉,真是太可惜了。”

“亨德利克和当局发生过法律纠纷没有?有过什么暖昧的事或类似这样的事情?”老探长问,“有没有可能,为了让和他相好的一些女人不声张出去,他不得不付钱堵她们的嘴?”

莫高斯犹豫不决:“嗯……我实在不知道这方面的情形。”

“亨德利克和道伦夫人相互间的关系如何?”

“非常冷淡。阿比嘉可不是容易上当受骗的人。她对他搞的鬼把戏看得清清楚楚,她之所以能容忍下来,只因为她非常重视家族名声,绝不让世人议论任何姓道伦的人,她偶尔管一下亨德利克的事儿,两人一定立刻吵起来……”

“道伦夫人和格尔达的关系又如何呢?”

“哦,最温馨、最甜蜜的关系,她俩彼此可真是难舍难分,”莫高斯不假思索地回答,“格尔达是阿比嘉的荣耀和欢乐,是她的骄傲和掌上明珠。只要是阿比嘉的东西,格尔达开口就会有。不过,格尔达总是很温顺,很谦恭。当然,她是世上最富有的财产继承人之一,可是她能自重,生活并不奢华。是的,她很朴实、安静。你们刚才不是看见她了嘛。”

“哦,毫无疑问。请问,格尔达知道不知道她舅舅的名声?”

“我想是知道的。也许,她感到很痛苦,引以为耻。这是我猜的,她对任何人都守口如瓶,甚至……”莫高斯踌躇起来,“甚至对我也不例外。”

“请告诉我,格尔达女士有多大年纪?”

“是格尔达吗?嗯,十九岁或二十岁的样子。”

埃勒里转身看了看明钦医生,他静静地坐在房间边远的角落里,一言不发地看着这一切:“约翰。”

医生闻言动了一下:“轮到我了吗?”他的脸上挂着一丝嘲讽的微笑。

“还早,我只是想说,看来我们似乎是碰上了你们这些卖膏药的常常提到的妇产科病例中的一个罕见现象。今天早晨在谋杀案发生之前,在我们闲聊的时候,你不是说阿比嘉已经七十多岁了吗?”

“怎么?没错啊。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妇科医学的对象是妇女的疾病,而这位老太太并没有——”

埃勒里意味深长地举起一个指头。

“嗯,当然。”他低声说,“过了生育年龄才怀孕通常总会有些问题吧?那道伦夫人一定也是如此。道伦夫人大概是位不寻常的女性。附带问一句,故去的那位道伦先生,我指的是阿比嘉·道伦的丈夫,他是什么时候摆脱这喧嚣的尘世的?他有没有过什么不平常的事情?您知道,我是不大注意各种社交新闻的——尤其是讣告。”

“大约在十五年前,”莫高斯插了一句,他激动地说,“奎因先生,您语意含混的下流暗示指的是什么事情呢?”

“我亲爱的莫高斯,”埃勒里微笑着说,“这里总是有点令人费解,不是吗?母亲和女儿之间的岁数差距实在是太大了!您不会怪我礼貌地扬一下表示惊讶的眉毛吧。”

莫高斯看来很不安,好像也有点儿生气。

“你们听我说!”老探长这是插进来调解,“这件事不会给我们提供任何线索。我倒想多知道些另一个女人,也就是弗勒的情况,她现在正坐在手术观摩厅里。她在阿比嘉·道伦家的正式职位是什么?这点我还没搞清楚。”

“弗勒是阿比嘉的女管家。她们在一起生活了近四分之一个世纪了,也许更久或者还不到。她也是一个古怪人物。啰嗦、宗教狂,我敢打赌,整个家族其他的人都很讨厌她——我是指其他佣人。至于莎拉和阿比嘉,你一定不能想象她们竟能在一起生活那么多年,她们俩一天到晚总是吵嘴。”

“吵架,是吗?”老探长粗声问,“为什么事情?”

莫高斯耸耸肩膀:

“没人知道,就是吵。有件事恐怕谁也不知道。就是在阿比嘉发起火来的时候,嘴里时常对我说,她要辞掉她,‘叫那女人走路’,可是不知为什么,她从来也没有这样做。大概是吵习惯了吧……”

“阿比嘉家的其他佣人的情况怎么样?”

“都是些安分守己的人,很平常的一些人。布列斯特是大管家,还有一个小管家,一群女仆。我相信,她们身上不会有什么你们觉得可疑的地方。”

“看来,我们的侦探工作要进入下一个阶段了,每一个谋杀案调查最讨厌的阶段,”埃勒里跳着脚叹气,他语句含混地说,“是该问问关于——上帝救救我们——现在是我们必须了解一下阿比嘉留过哪些遗嘱的时候了。莫高斯,请您用您熟悉的法律上的行话,给我们来一场您最拿手的遗嘱演说吧!我们洗耳恭听了!”

“我担心,”莫高斯用更平淡无奇的调子回答说,“这可能比一般的遗嘱还无聊。在这份遗嘱里没有任何秘密。一切都是公开的、合法的,清清楚楚,平平常常。没有诸如赠予远在非洲久不联络的亲戚那一类奇怪或神秘的条文。几乎所有资产都转入格尔达的名下。亨德利克作为监护人也获得一份数目可观的信托基金,比他该得到的多,这个数目足够大肚皮安度晚年的,如果他不想把整个纽约一整年贮藏的酒都一举喝干的话,他的后半辈子是休想花完的。莎拉·弗勒也得到一笔数目不小的钱,很多现金,还有终生保证收入,大大超过她所能花销的额度。自然,其他仆人也会得到很慷慨的遗赠。医院有极雄厚的基金保证可以继续运行多年。总之,那只是一份按比例分配单。”

“好像很正常嘛。”老探长低声自语。

“嗯,我早就跟您说过啦!”莫高斯在椅子里似乎变得坐立不安,“不过,我们最后要说到——各位绅士们,你们也许会感到奇怪,也许大概会吓一跳,因为在遗嘱中,让奈医生也占了其中两条。”

“怎么?”老探长立刻注意起来,“你说什么?”

“分给他两份不同的遗产。一笔是给他私人的。大概从他这辈子首次刮胡子开始,阿比嘉就已经是他的监护人了——让奈成人以后的生活费用一直是由阿比嘉供给。第二笔是专供科研使用的基金。好让让奈医生和肯奈泽尔可以继续完成他们共同主持开展的那项科研工作。”

“停一下!就在这儿。”老探长请求说,“停一下。肯奈泽尔是谁?我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

明钦医生拉着椅子往跟前凑了凑:“我可以告诉你,探长。莫理茨·肯奈泽尔是位学者,奥地利人。我想,他同让奈一起研究一个与金属有关的问题,是一个革命性的新研究课题。他们在这儿一楼有一间专门装备的实验室。这个实验室的建立全是让奈医生的功劳。肯奈泽尔昼夜在那里工作,那家伙活像是只地老鼠。”

“确切点,他们在研究什么?”

明钦有点发窘,他说:“我猜,除了让奈和肯奈泽尔外,没人能知道。他们守口如瓶,从不对别人讲。从来也没有人进过实验室。实验室的门是厚厚的金属做的,镶着保险锁,墙也很厚实,还没有窗户。只有两把钥匙能开门,而且还得知道锁上的数字组合。让奈严禁任何人进入实验室。”

“绝密,玄妙!”埃勒里嘟囔一句,“炼金术士在提炼黄金!天啊,我们快成生活在中世纪的人了。”

老探长掉转头问莫高斯:“关于这个实验室您知道些什么?”

“关于他们的研究工作我一无所知。不过我想,我知道一件你们感兴趣的小事儿。事实上,是最近的发展……”

“请稍等一下!”老探长动了动手指,把维利召到跟前,“派人去把这个叫肯奈泽尔的家伙找出来。我们要和他谈谈。让他先在麻醉室等候,等一会儿,我叫他。”

维利出去交待给走廊上的警员。

“莫高斯先生,刚才您想说……”

莫高斯面无表情地接着说:“我想您会很感兴趣的。您知道,阿比嘉这位老人的心肠很善良。她已经白发苍苍,但脑筋并不糊涂,但是,不管她有多大的胸怀和多聪明的大脑,她毕竟还是位妇女。探长,她还是个反复无常的人。所以两周前她要求我再立一个新遗嘱,我也并没有怎么惊奇。”

“摩西老爷爷!”埃勒里悲哼着,“这件案子怎么这么多的奥秘,全都具有专业性的知识,最初是解剖学,其次是冶金学,现在又是法学。”

“您不要以为是第一份遗嘱的文字写得不好或有什么不对,”莫高斯急忙打断他的话,“而是因为在钱款数额的分配上她改变了主意,她想要改变部分赠予……”

“是分配给让奈的那一份吗?对不对?”埃勒里问。

莫高斯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您真聪明。完全对,是让奈的。哦,不过我要讲的不是阿比嘉给他的私人部分,而是提供给让奈和肯奈泽尔科研研究基金的拨款数目。她想把这一项款项全部勾掉。原本不需要重拟一份新遗嘱的,可是,阿比嘉又想增加分给仆人的钱数,并再追加一些捐赠给各项慈善事业的款项。因为老遗嘱立的时间已足足有两年之久了。”

“那么这份新遗嘱已经拟好了吗?”埃勒里坐直了。

“是啊,当然拟好了,但还没来得及签字。”莫高斯歪着头回答,“这先是由于她不幸丧失知觉造成的,现在她又被谋杀……给耽误了。你们看,我若是事先知道她会这样离开我们就好了!唉,话又说回来,我们谁也不可能事先得到半点警告……事实上,我本来打算明天把新遗嘱提交给阿比嘉签字。但现在一切都为时已晚。第一份遗嘱照旧有效。”

“所有这些情况都要仔细研究,”老探长压低声音含含糊糊地说,“遗嘱往往是引起杀人动机的主因……这位老夫人在让奈搞的这项研究金属的冒险事业上断送了很多钱吗?”

“‘断送’这个词用得非常妙!”莫高斯回答,“我似乎觉得我们大家如果能得到阿比嘉给让奈那笔搞神秘实验的钱,已经足够我们所有人都生活得非常宽裕了。”

“您刚才说,”埃勒里也加入谈话:“除了让奈大夫和肯奈泽尔,谁也不知道研究的性质?难道道伦夫人也不知道?老夫人办事素以讲求实际闻名,在商场上出了名的精明,她事前如果不知道科研方案的实质,岂肯出钱资助这项计划?这简直使人难以置信。”

“每一种坚固的构造都会有一个缺陷,一个弱点。”莫高斯为自己的话做了结论,“阿比嘉的弱点便是对让奈的宠信。她已为让奈的才能所陶醉,她相信他说的一切。不过,对让奈也要说句公道话。据我所知,他从未辜负过夫人的美意。毫无疑问,她对这个科研方案的细节并不明了。你们知道吗?让奈和肯奈泽尔已经为这个东西——不管它是什么——苦干了两年半的时间。”

“还可以嘛!”埃勒里微微一笑,“我可以打赌,这位老夫人绝不会像您介绍的那样幼稚。或许她在第二份遗嘱里想撤销科研方案拨款,原因正是他们在这项研究上花费的时间太长了。”

莫高斯扬了一下眉毛:“猜得好,奎因!完全猜对了。他们最先答应在六个月内完成这项科研工作,结果却拖了超出五倍的时间。虽然她仍像过去一样信赖让奈,她说了——这是她的话——‘我再也不要资助那么糊里糊涂的实验了,近来钱紧得很。’”

老探长蓦然站起身来:“谢谢您,莫高斯先生。我们就谈到这里吧。我想没别的事了,您可以走了。”

莫高斯像被开水浇了似地从椅子上跳起来,如同被囚禁的囚犯得到意外赦免一样拔腿就走:“谢谢,我马上跑步到道伦家去。”他头也不回地叫道。开门时,他停住了脚步,孩子气地咧开了嘴,“不用劳驾告诉我必须待在市区,探长,这些事我都懂。”话音刚落,他已经不见了踪影。明钦医生悄悄对埃勒里说了句话,向老探长鞠了一躬,也溜了出去。

走廊里传来一阵响动,维利机警地转过身,把门开了一道缝,伸出他的大脑袋往外张望。

“区检察官来了!”维利提高了声音说。

老探长迈着小步迅速走过房间。埃勒里站起来,正了正夹鼻眼镜。有三个男子走进房间。

其中一个是区检察官亨利·辛普森,他身体很健壮,长得也很结实,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小一些。和他并排走在一起的是他的助手迪莫西·克洛宁,一位好动的中年人,他一头红发,却给人一种很瘦削的感觉。躲在他们后面的是一个上了年纪的采访记者,他长着一对很活泼的小眼睛,嘴上叼着雪茄。他把礼帽歪戴着,推到前额上,帽下露出一给白发,遮住了他的一只眼睛。

记者刚跨进门槛。维利就一把抓住了他的外套袖子。

“喂,皮特,”他咆哮着,“我说你呀,你往哪儿走?你是怎么进来的?”

“你怎么还没学会要有点礼貌,维利。”白头发记者甩掉了警官的大手,“难道你没瞧见我是区检察官亲自邀请代表美国新闻界到这里来的吗?嘿——稍息!……您好,探长。破案工作进展如何?埃勒里·奎因,你这老枪的儿子,我向你致敬!既然连你也出场办案,事情一定很棘手,找到那个躲在阴暗处干谋杀的懦夫没有?”

“皮特,住嘴!安静点儿。”辛普森说,“老奎因,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进展如何?不顺利?不妨直说,我是不会介意的。我对您实说了吧,这件案子给我们带来了许多不愉快的事情。”

辛普森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把礼帽扔到手术车上,好奇地环视大厅。红头发男子和埃勒里以及老探长一一打了招呼。记者磨蹭到椅子旁边坐下,轻松地舒了一口气。

“整个案情很复杂,亨利。”老探长从容地说,“暂时还看不到一线光明。道伦夫人是在处于昏迷状态,等着动手术的时候被人勒死的。当时有一个人冒充外科医生潜入这间屋子。现在没有人能指认出这个冒充者。我们陷入了困境,今天早上真是糟透了。”

“奎因探长,这件案子你们不能往下拖了,而且是一定得曝光。”区检察官双眉紧皱颇为苦恼,“不管是谁干的这件案子,他可真会挑,竟然找上了全纽约市几乎是最有名的人物。新闻记者们焦急地在外面等着消息,多得能挤破头。我们派了管区的一半警力把他们阻拦在大门口。只给皮特·哈伯一个人提供了特权。上帝怜悯我!半个小时前,州长给我打了电话。你们可以想象得出他都说了些什么。这是件大案,奎因探长,是一件特大号的案子呐,案子的背后隐藏着什么动机?是私人恩怨、癫狂、还是金钱?”

“我自己也很想知道……”老探长叹了一口气,“您听我说,亨利,应该向报界发一个正式声明。老天知道,实在没什么好说的。你,皮特,”他转向白头发的记者,用严厉的口气继续说下去,“特别通融你呆在这里,你若不守信用,我就叫人把你抓起来,别想发一些别人没有的独家新闻,要不然,你就不能坐在这里。懂吗?”

“你说的我早就知道了,探长。”记者嬉皮笑脸地回答。

“亨利,到目前为止的情形是这样的。”老探长把早晨发生的事情、找到的物证和可疑的线索以及当前的困境低声很快地向区检察官报告了一遍。老探长结束他的独自后,要来了一支笔和一张纸,在区检察官的协助下,很快就给徘徊在医院门前的记者写好了声明的草稿。然后请来一位护士,把文件用打字机打出来,辛普森在上面签了字。在这之后,维利派了一名警探,把声明复制出来,发放给了报界记者们。

老探长走到通往手术室的门口,把陆西亚斯·当宁医生叫了进来。

过了片刻,陆西亚斯·当宁高大而笨拙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满面通红,两只愤怒的眼睛简直要喷出火来,脸上的皱纹扭曲着。

“这么说,你们终于决定要传唤我啦,”内科医生大声嚷嚷着,摇了摇满是银丝的头,尖利刺人的目光遍扫室内每一个人。他的责难是冲着全体在场的人发泄的,“你们也许以为,我除了坐等你们召唤外,就再也没别的事可做了,你们高兴要我们等多久我们就必须忍耐多久。请允许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向你们说一遍,先生!”陆西亚斯·当宁医生大步走近老探长,在他头上挥了挥瘦削的拳头,“你们这样嘲弄我,这样非法的迫害是要付出昂贵代价的。”

“唉,别这样,当宁大夫。”老探长温和地说,他从医生那高举的手臂下穿了过去把门关严。

“请安静些,克制一下,当宁医生。”区检察官摆出了最严厉的出庭姿态,“办案的都是纽约警界最权威的人士。您如果正大光明,也就无所畏惧。还有,”他冷淡地补充说,“如果您要有任何埋怨,那就应该先告诉我,我是本区的检察官。”

当宁医生把手插入白大褂的口袋里:“你是美国总统我也一样不在乎!”他吼叫道,“你们打断了我的工作。我有一个严重的胃溃疡患者,必须马上追踪处理。你们在走廊里的人五次阻挡了我的工作,不准我离开手术室。什么意思?这是犯罪行为!我必须马上见到我的病人!”

“坐吧,医生。”埃勒里说,脸上带着抚慰的笑容,“您越抗议,在这里花费的时间就越久。您只回答完几个问题,就可以去看您那位胃溃疡病人了。”

当宁看着他,又像一只公猫似地四周看了一圈,张口结舌地低声嘟嚷了老半天,终于闭上了嘴,瘦瘦的身躯也坐到了椅子上。

“你们甚至可以从今天审问到明天,”他负气说,“不过你们会白浪费时间的。任何使你们感兴趣、可能有助于你们了解案子的线索,我都不知道,你们不可能从我这里得到有用的情报。”

“这是我们职权范围内的事。”埃勒里说。

“冷静点,冷静点,”老探长打断了他们的话,“别吵嘴了。医生,我们最好还是听您讲讲。您今天早晨是怎么开始一天工作的,都到哪儿去过?”

“就这些问题吗?”当宁感到意外,他的舌头快速地舔了一下紧张的嘴唇,“我九点来到医院,十点前在我的办公室里给病人看病,十点至十点四十五分在办公室看病历,填写病历纪录,下诊断、开处方。我只待在办公室里,没去过任何地方。手术前几分钟,我穿过北走廊,到观摩厅去。在那里我遇到了我的女儿和……”

“够了。十点钟以后有人来找过您吗?”

“没有,”当宁踌躇起来,“应该说,除了道伦夫人的女管家弗勒女士以外,没有别人来过。她只待了几分钟,想了解一下道伦夫人的病情。”

“医生,您与道伦夫人很熟吗?”埃勒里问。

“我们不是深交,”当宁回答,“自从医院一建立,我就在这儿工作,自然通过一般的日常工作认识了道伦夫人,我对她的了解只是表面上的。而且像让奈医生、明钦医生以及其他人一样,我也是主任医师会的成员。”

区检察官用食指对准当宁医生说:“让我们开诚布公地谈谈。您知道道伦夫人在金融界所处的地位,她是世界级的知名人士;您也可以想象得到,如果全世界知道她已被谋杀,将会掀起什么样的风波。首先,这必然要在交易所有震撼。所以,愈快侦破这起谋杀案并把它在人们的记忆中抹掉,对我们大家来说就愈好。我们想知道您对这件案子有什么看法?”

当宁慢慢站了起来,开始在房里踱来踱去,一圈又一圈。他一边走,一边把手指关节捏得嘎巴嘎巴响。

埃勒里蜷缩着身体,窝在椅子里:“您刚才要说的是……”他的声调很低,似乎是要给人催眠,又显得令人厌烦。

“什么?”当宁显得很迷惘,他似乎在斟酌着答案,“不,不,我什么都不知道。这件事对我来说是个彻头彻尾的谜……”

“这案子居然对每个人都是谜?真是令人惊奇!”埃勒里迅速地回了一句,他以一种奇妙的厌恶的眼光看着当宁,“好啦,问完了,当宁医生。”

当宁一言未发,就这样大踏步地走出了房门。

埃勒里一跃而起,开始在房间里徘徊:“迷宫之主啊!我们找不到出路了。”他问道,“谁还在走廊上等着呢?肯奈泽尔吗?弗勒吗?让他们进来,我们赶快问完吧,还有一大堆事情要干呢!”

皮特·哈伯舒服地伸了伸腿,哈哈大笑:“一条头版标题:名侦探胃痛,侦察不顺,勾起虚火上升……”

埃勒里笑了:“你说的没错,我实在是有虚火……开火吧,老爸,对准下一个受害者!”

可是下一个受害者命中注定要耐心等待,因为这里添加了另一个小插曲。从西走廊里传出了一片吵闹声。接着,通向术前准备室的门砰的一声被整个撞开了,中尉警官利奇带着三个模样古怪的家伙一起挤了进来,后面还有三个警察推操着。

“怎么回事?”老探长立即站起身了大声问,“哦,幸会,幸会!”老探长叫起来,手摸索着烟盒,“原来是乔·海克、小威里、还有史纳佩尔!利奇,你们从哪儿把他们弄来的?”

警察把这三名嫌疑犯推进房间。乔·海克很瘦,一对眼睛放出凶光,鼻梁塌陷,如同幽灵。史纳佩尔和他完全相反:个子矮矮胖胖,外表和善可亲,长着粉红色的脸蛋儿,嘴唇很丰润。三个人中小威里的模样最凶狠。他的秃脑瓜皮上布满了褐色的斑点,膀大腰圆,精神不振,他颤抖的动作和无精打采的眼神说明了他已未老先衰。他看上去迟钝钝的,甚至有些痴呆,可是他那体格庞大的痴呆相却令人有一种厌恶乃至于害怕的感觉。

“庞培、恺撒和克拉苏,”埃勒里小声对克洛宁说,“或者是罗马时代第二代三巨头联盟的安东尼、屋大维和雷必达。我以前在什么地方见过他们?”

“也许是在警察局,那可能是在排成一行给人指认嫌疑犯的队伍里。”克洛宁笑嘻嘻地说。

老探长皱着眉头,略带惊讶地审视着被拘留的这几个人。

“喂,海克,”他严厉地问,“你们这次又做了一笔什么诈骗生意?你们这回是抢劫医院怎么的?利奇,你们是在什么地方找着他们的?”

利奇得意扬扬:“他们在楼上三二八号单人病房附近游荡来着。”

“那不是大麦克的病房嘛!”老探长提高声调说,“这么说,你们是在照看大麦克喽,是吧?我还以为你们这群游击队加入了大猩猩埃伊卡·布鲁姆一帮了呢。夜路走得多就难免遇见鬼,喂!你们改换了生财之道了吗?都老实交代出来吧,小子们!捣什么蛋来着?”

三个匪徒很为难地互相看了看。小威里有些难为情,却又很得意地发出粗哑的笑声。乔·海克低下头去,神情紧张地盯着脚尖。倒是脸色红润露出笑容的史纳佩尔做了回答:“探长,请您宽恕!”他口齿不清地说,“探长,手下留情,我们没干违法勾当,您抓不到什么把柄的。我们只是来看望看望我们的老大。医生给他拿出一段肠子什么的。”

“是啊,是啊。”老探长和颜悦色地说,“那你们是来拉着他的手,拍着他讲童话来哄他睡觉喽?”

“不是,不是,他是合法的患者。”史纳佩尔一本正经地说,“他人可是真的很好,我们不过是决定在楼上他的病房门口守卫一下。您知道,老大有病躺在那里。可是有不少家伙并不那么喜欢他。有点……”

奎因探长大声问利奇:“你们给他们搜过身吗?”

小威里开始慌慌张张地向门口溜去,海克一把抓住逼近他的警察的手,怨恨地低声说:“你们敢!”可是维利的大脚已经开始慢慢移动,期待什么似地咧开了大嘴,警察也围拢了过来。

几分钟后利奇很满意地报告说:“探长,搜出三只小手枪。”

老探长高兴地笑了起来:“终于可以抓住你们啦,现在你们被指控犯有私藏武器罪。我对你们的行为感到意外,史纳佩尔!好啦,利奇,他们是你的囊中之物了,把他们带出去……等等,史纳佩尔,你们是什么时间到这里来的?”

矮个儿匪徒低声含糊地说:“整个早晨我们都在这里,探长,我们只是守着老大,嘿……”

“我估计你们根本不知道关于今天早上道伦夫人在这里被谋杀的事吧?小子们?”老探长接着说。

“谋杀?”他们吓得目瞪口呆。小威里的嘴唇开始颤抖,抖得非常厉害,仿佛要哭出来。他们的眼睛直直盯着门。手痉挛地扭动,却是沉默不语。

“哦,算了,没你们的事,”老探长无动于衷地说,“利奇,把他们带下去。”

利奇跟在踉踉跄跄的匪徒和警察之后走了出去。维利随后关上门,他眼睛里流露出失望的神色。

“就这样吧,”埃勒里面带倦容,“还剩下一个莎拉·弗勒。她在那里已经坐了漫长的三个小时了。我们和她谈完话,恐怕就得送她住院了。我可是饿了,我需要营养。父亲,是不是派谁去到咖啡店买点三明治和咖啡来?”

老探长挠挠自己的八字胡:“我也没注意,时间过得这么快。你们怎么样,亨利?你们吃过午饭了吗?”

“我同意吃午饭,”皮特·哈伯突然声明说,“这种工作叫人的肚子特别容易饿。饭费由市政府支付吗?”

“好吧,皮特,”老探长回答说,“我喜欢你的幽默性格,不管算不算市政府的账,由谁付款以后再说,不过买三明治还得你去。街上不远有个小吃店。”

皮特走后,维利把一个身穿黑衣的中年妇女带进了术前准备室。她很不自然地挺着脖子。眼神很凶。辛普森检查官不由得对克洛宁小声说了两句,维利则站到她眼前,以防意外。

埃勒里在她进来时只是斜眼瞄了一下,他从敞开的门缝里看到一群实习医生,正围在手术室里的手术台周围,阿比嘉·道伦的尸体还停放在手术台上面,床单盖住她全身。

他低声和父亲说了句话,来到手术室。

手术室现在静了下来,有一种凌乱、阴郁的异常气氛。手术室里没有一个人在工作。护士和医生们踱来踱去,以轻桃的语气高谈阔论,故意不理睬默默站在一边的蓝制服警察和警探。从他们的谈话里可以听出一种神经过敏的味道,往往是突然中断,然后则是令人难堪的沉默。

除了聚集在手术台旁边的那几个人外,再没有人对已经僵硬的道伦夫人感兴趣了。

埃勒里走到手术台前,简短地做了自我介绍。大家都沉默不语了。听完他的请求,实习医生们点点头。然后埃勒里立即回到术前准备室,随手把门悄悄关上。莎拉·弗勒双眉紧遣,站在屋子中间。一对暴露着青筋的瘦削手臂紧贴着身体,发紫的嘴唇紧闭着。她目不转睛地瞪着老探长。

埃勒里走到他父亲身边,他突然叫道:“弗勒女士。”

弗勒浅蓝色的圆眼珠很快就转向他,嘴角边显现出一丝痛苦的微笑:“来了。”她说。

检察官肚里暗地诅咒了一番:这个夫人颇有些怪异,她的声音僵硬、冰冷、严厉,与她脸上的表情一样。

“你们想在我身上打什么主意?”她提高嗓门说。

“请坐,”老探长烦躁地说,并给她推过去一把椅子。莎拉迟疑了一下,直挺挺地坐下,活像肚里吞下了一根棍子。

“弗勒女士,”老探长开始盘问,“您和道伦夫人在一起大概生活了二十年吧?是这样吗?”

“到五月份是二十一年。”

“你们常常吵嘴,是这样吧?”埃勒里颇有些惊讶地注意到那妇人脖子上有一个挺明显的喉结,说话时会一上一下地跳动。她冷冷地回答:“是的。”

“为什么呢?”

“阿比嘉是个吝啬鬼,还不信教,贪婪贪到骨子里。她是个专制暴君,恶人的慈悲是残酷的。对世人来说,她是美德的声音;对她的亲人和服侍她的人来说,她是罪恶的呼吸,绝对够资格去下地狱!”

这篇不寻常的演说词是用最平板的语调讲出来的,奎因探长和埃勒里交换了一下眼色。维利低声含糊地说了句什么。其他警探们则意味深长地摇摇头。老探长两手一摊,坐了下来,让奎因接手。

埃勒里温和地轻轻笑了笑:“弗勒女士,您相信上帝吗?”

她抬起双眼:“主是我的牧人。”

“话虽然这样说,”埃勒里回答,“我们情愿要一个比较不像是《启示录》中言辞的答案,你是不是在任何时间都口诵神谕?”

“我是道路、真理和生命。”

“高贵的情感,非常好,弗勒女士。谁杀了道伦夫人?”

“你什么时候才会变得聪明一点?”

埃勒里的眼睛闪着光:“这算不上是可以充当呈堂供证的回答,你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这件事啊——不知道。”

“谢谢您。”埃勒里的嘴唇因强忍着笑而颤抖,“您是不是有和阿比嘉·道伦吵嘴的习性?”

黑衣女人纹丝未动,她的面部表情没有丝毫变化:“没错,是吵嘴。”

“为了什么事情呢?”

“我已经跟你们说过了,她是罪恶的化身。”

“可是,据我们所知,许多人说道伦夫人是出名的善人。您却肯定地说她是蛇发女妖,说她是吝啬鬼,是专制暴君。她怎么吝啬?怎么霸道了?是在处理家务上吗?是大事还是小事儿?请您详细做回答。”

“我们关系不好。我们根本合不来。”

“啊,是这样!”老探长从椅子上跳起来,“现在我们有了答案了,而且是用二十世纪的语言说是:看到对方就受不了,对吧?打得像两头野猫。那么——”他瞪着弗勒逼问,“为什么在长达二十一年的时间里你们又能形影不离地生活在一起呢?”

弗勒的声音更激动了:“施舍比接受更有福……我是个穷人,她是个孤独的皇后。我们彼此依恋的感情逐年增长,就这么一路沿袭下来了。有一种比血缘更牢固的关系把我们绑在了一起……”

埃勒里皱了皱眉头,看了看她。奎因探长的脸上毫无表情,他耸耸肩膀,用探询的目光看了一眼区检察官。维利的嘴唇不出声地挤出一句:“疯子。”

在大家的默然无语中房门被推开了,几个医生把手术台抬了进来,上面安放着阿比嘉·道伦的遗体。她肿胀起来的脸和脖子露在外面。埃勒里在老探长怒目注视下,警告似地一笑,他站了起来,往后退了几步,注视着莎拉·弗勒的面部表情。

这个女人霎时完全变了样,使人都认不出来了。她感情冲动地站了起来,用手抓着自己细窄的胸部,面颊上奇迹似地泛起两块鲜艳的红晕。她很镇定,几乎可以说是好奇,仔细观察着女主人暴露在床罩外面的脖颈与僵硬的脸,一位青年医生满含歉意地指着阿比嘉那发青水肿的脸解释说:“对不起,这是尸斑。死人样子都是很难看的。但是你们偏要抬来看看。”

“好了,不要再说下去。请您让开!”埃勒里严厉地把医生推到一边。他仔细地观察着莎拉·弗勒的反应。

莎拉·弗勒缓步走到手术台前,慢条斯理地审视着那僵硬的尸体,她的目光在整具尸体上环游了一周,最后到达了头部,终于胜利般地停了下来:“有罪的灵魂,终将归入死亡!”她大喊,“在富裕安宁的时刻,毁灭者必将降临!”她的声音已经高亢得尖叫起来,“我事前警告过你,阿比嘉!罪恶的代价是……”

埃勒里有意与她唱和:“要知道我是主,打击……”

弗勒听到埃勒里那揶揄似的冷酷语言,愤怒地转过身来,黑眼珠里冒出火焰:“愚昧者嘲讽罪恶!”她尖叫着,但下一句,她的声音忽然降了下来,语调也变得很平静,“我已经看到了我要看的了。”显然那种疯狂的情绪已经被压抑住了。她似乎已经忘记了刚才那些骂人的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挺起干瘪的胸膛,问道,“现在我可以走了吗?”

“哦,不行,你不能走。”老探长回答,“您坐吧,弗勒女士。您还得在这儿再呆上一会儿。”

弗勒似乎什么也没有听见,她那严峻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得意扬扬的神情。

“哦,看在上帝的分上,”老探长叫道,“别再装腔作势了,回到尘世来吧!这里——”他从房间的那一头走了过来,粗暴地拽住了弗勒的手臂,用力摇晃,“你现在可不是在教堂,快回过神来吧!”

但弗勒仍然是一脸安详而且超脱的神情,任凭老探长把她带到了椅子上,是那样心不在焉,好像屋里的这些人都没有任何办法伤到她。她也没有再瞧她那死去的主人一眼。

埃勒里一直仔细地盯着她,这时,他向医生们做了个手势,这些医生们大大松了口气,他们很快地便把安放死者的手术台抬到术前准备室右边的电梯间门口。当他们打开电梯门,埃勒里看到里面还有第二道门。电梯门关上了,传来电梯下降的轻微响声,电梯缓缓下降到地下室的太平间去了。

老探长悄悄地对埃勒里说:“唉,孩子,我们从她嘴里什么都得不到,她是个夜游症患者。我想最好通过对其他人的盘问来了解她的事情来得妥当,你以为呢?”

埃勒里对笔直地呆坐在椅子上的女人看了一眼:“至少,”他轻轻地说,“她可是精神治疗的好样本,我想,我还可以再试一试,至少可以看看她的反应。弗勒女士。”呼唤中,弗勒那心驰神逸的眼神茫茫然地转向他,“谁有可能谋杀道伦夫人。”

弗勒身子哆嗦了一下,眼中的迷雾逐渐消退:“我——不——知——道。”

“今天早晨您在什么地方?”

“最初在家里。有人打来电话,说是发生了不幸的事。他们说……上帝是复仇者!”她的脸色开始变红,很快又恢复了理智,以讨好的口气接下去,“格尔达和我来到这里。我们等着手术。”

“您一直同道伦小姐在一起吗?”

“是的——哦,不是。”

“到底是还是不是?”

“不是。我把格尔达留在走廊对面的接待室里。我——我心神不安,我无目标地漫步走着。谁也没有阻拦我。我一直是走啊走的,然后——”她的眼里出现狡猾的神情,“我就回到格尔达那里。”

“您和任何人都没有谈过话吗?”

她缓缓抬起眼睛向上看:“我想打听一些消息……我一直在找医生……找让奈医生、当宁医生、年轻的明钦医生。结果我只找到了当宁医生,在他的办公室。他安慰我一阵,以后我又走开了。”

“要核对一下,”埃勒里低声说,然后开始若有所思地在术前准备室里踱起步来。莎拉·弗勒还是无动于衷地坐着,等着。

埃勒里再次盘问时,声调里已经带有威胁的味道,他绕着弗勒疾走:“昨天晚上,让奈医生打电话交待让注射胰岛素,您为什么不转告给道伦小姐?”

“昨天我自己也病了,几乎整天都躺在床上。我是接过让奈的电话口信,可是格尔达回家的时候,我已经睡着了。”

“您为什么今天早晨也没告诉格尔达?”

“我忘记了。”

埃勒里俯下身去,凝视着她的眼睛。

“您当然明白,您在记忆上的可悲的过失,使您对道伦夫人的死要负道义上的责任。”

“什么?为什么?”

“您若是把让奈的电话口信传达给道伦小姐,她就会给道伦夫人注射胰岛素。那么道伦夫人今天早晨就不会昏倒,所以她也就不会躺在手术台上被人谋害,您怎么认为呢?”

她的眼神凝固了:“听凭主的意志安排吧!”

埃勒里直起身,低声问:“您引述《圣经》的能力真是太出色了……弗勒女士,道伦夫人为什么那么惧怕您?”

她深深地叹了口气,然后神情诡异地微微一笑,紧紧闭着嘴唇,更加舒服地坐在椅子上。她那苍老的脸上闪现出一种严厉可怕的怪诞表情,眼神是那样冷酷无情,令人不寒而栗。

埃勒里向后倒退了几步:“您可以走了。”

她站起身,慢慢地整了整衣服,头也不回,默默无言,径直走出房去。老探长打了个暗号,警探霍尔斯尾随在她后面。老探长在房里猛一转身,埃勒里站在原地苦思。

术前准备室里进来一位头戴漂亮的圆礼帽、胡子刮得马马虎虎的男子。他嘴衔着一支已经熄灭的雪茄,散发出一股不好闻的味道。来人把黑色外科手术包往手术车上一丢,停住脚步,跺起脚摇晃着身子,开始审视在场的这一伙愁眉不展的人们。

“向大家致敬,”他终于开口说话,把一截雪茄吐到嵌木地板上,“你们对我的欢迎不够隆重!死者在什么地方?”

“哦,是你呀!”老探长漫不经心地与他握了握手,“埃勒里,快和波迪法医打个招呼!尸体目前停放在太平间,波迪医生。我们刚刚把她送到地下室的太平间里。”

“那么我过去了。”波迪说完,奔向电梯间,“是这里吧?”

维利按了按电钮,隔着薄薄的墙,传来了电梯上升的声响。

“顺便说一句,探长,”波迪打开电梯门说,“现在由法医鉴定官亲自来做鉴定。敝人不太相信助手。”他笑了起来,“老太婆阿比嘉终于撒手归天了。算了,她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你们别总是哭丧着脸坐着!”

他消失在电梯间里。电梯又发出轰轰的声响降了下去。

亨利·辛普森站起身来,伸了个大懒腰,又打哈欠又搔脑袋:“老奎因,我实在是筋疲力尽糊里糊涂了。”

老探长同情地点了点头:“我们这帮老糊涂虫,到现在什么事情也没有弄清楚。那老疯婆子把事情搞得更乱。”

辛普森机灵地看了看埃勒里:“你查出点什么没有?”

埃勒里从衣袋里掏出香烟,轻轻地把弄着,然后,他抬起头说:“我已经查明一些十分有趣的事儿,并设法推理出一点点事情。”他微微一笑,“已经有一丝最薄弱的光芒照亮我的脑袋,可是暂时我还不能肯定说这就是完美无缺的答案。那些衣服,你知道……可以使很多问题明朗化了……”

“除了那一点明显的事实外……”检察官开始说。

“哦,事实倒也不是很明显,”埃勒里严肃地说,“但是我依靠的是物证。举个例子来说,这双帆布鞋就——最需要找到解释。”

红头发的迪莫西·克洛宁用鼻子哼了一声:“你从那里看出了什么?我是太迟钝了,什么都看不出来。”

“不对,有些事情已经清楚了。”区检察官有些没把握地说,“譬如,我们可以说:这套衣服原主的身长要比让奈医生高几英寸。”

“你们来之前埃勒里就说过了,对我们还真有帮助呢!”老探长面无表情地说,“我们马上要开始四处搜查,要弄清这套衣服是从哪儿偷的。不过我事先就知道,这不是件容易的事,简直像大海捞针。维利,”他转向那巨汉,“你来办这件事,先从医院开始检查,说不定我们立刻就会时来运转!”

维利和约翰逊、弗林商量了一下行动方案,然后一起走了出去。

“没多少线索,”老探长的声音非常低沉,“不过,要是有什么蛛丝马迹,这些小伙子一定会找出来的。”

埃勒里大口大口地吸着烟:“在这个女人身上……”埃勒里低声说,“有一种明显的宗教狂症。而且的确有某些事刺激了她,生活上不知是什么事破坏了她的平衡。她和那死去的老妇人之间有一种刻骨的仇恨。原因在哪里?动机是什么?”他耸耸肩,“她是这些人中最能引人思索的一个,如果她祟拜的上帝真与我们同在的话,那我们一定能在适当的时候为成功而欢呼。”

“还有让奈……”辛普森开始说,边说边摸着下颌,“难道你们的证据还不充分?……”

区检察官的话淹没在一片嘈杂声中,这是皮特回来了。

他当的一脚踢开通向走廊的房门,昂首而进,手上抱着一大堆纸口袋,有如胜利凯旋归来。

“小伙计给你们带吃的东西回来喽!”他大声叫着,“吃吧,伙计们。这是咖啡、火腿、腌黄瓜、奶酪,还有一些叫不上名堂的东西。”

大家默默地嚼着三明治,喝着咖啡。机灵的哈伯一看大家那苦恼的神色,就识趣地没有再说什么。直到电梯门又打开了,波迪脸色阴郁地走了进来,大家这才又恢复了交谈。

“怎么样,医生?”辛普森边问边把夹火腿的面包塞到嘴里。

“一点都不错,是勒死的。”波迪把他的黑皮包扔到地板上,毫不客气地从手术车上拿起一块三明治。他狠狠咬了一口,唉声叹气地说,“他妈的,这是很轻松的谋杀。只消把铁丝两头拧一圈,老夫人就一命呜呼了,生命真是太脆弱了。让奈这个家伙,很不错的外科医生。”他滑头地看了看老探长,“遗憾的是,他没来得及给她动手术。顶糟的是胆囊破得很厉害。据我的诊断,她还是个严重的糖尿病患者,我猜……不,原始诊断是完全正确的。没有必要解剖。她手臂上全是皮下注射的针孔,肌肉满是纤维,今天早上的静脉注射一定非常麻烦。”

他继续闲扯,谈的都是一般性的问题,讲了不少推测和猜想的话,大家也跟着扯了起来。埃勒里·奎因边吃边做着各种推理和臆测。他把椅子向后仰,顶着墙壁,眼睛望着天花板,瘦削的下巴有力地咀嚼着。

吃完饭,老探长用手帕认真擦了擦嘴:“就这样,”他含糊其辞地低声说,“问过那个叫肯奈泽尔的家伙,我们就完事了。他大概还在走廊里等着,像其他人一样正大动肝火呢。孩子,你不反对瞧他一眼吧?”

埃勒里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手。忽然,他的眼睛眯缝了起来,身子在椅子上乱晃:“我有个想法!”他说,跟着自己咯咯地笑了起来,“我怎么忽视了这一点呢?我有多蠢啊!”

在场的听众们吃惊地互相对视了一下,埃勒里则非常兴奋地站了起来:“既然我们在这里想起了我们的奥地利科学家朋友,那就让我们瞧瞧他吧。你知道吗?我们这位神秘的非瑞西赛斯再世可能非常有趣……总而言之,我一向对炼金术感兴趣。此外,有个微弱的呼声——在旷野里呼喊的呼声……”他笑了,“——以上引自路加、约翰和以赛亚三位先知的语录……”

埃勒里跑到手术室门口:“肯奈泽尔!肯奈泽尔博士在哪里?”他叫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