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斯科唯一的树

一天下午,本·斯诺骑马来到一座小镇,他们正准备用塔斯科唯一的一棵树实施绞刑。它矗立在主大街的尽头,是一棵古老而苍劲的松树,本猜想它以前被这样使用过很多次。他正在南下的路上,要去墨西哥边境,打算在塔斯科稍作停留,喝几杯酒,吃顿热乎乎的饭。

“什么时候行刑?”他问酒吧里的酒保。

“明天一早。他们已经拴好绳子了。”

“我看见了。”

“一个墨西哥小伙子。用一把刀子捅了我们镇的银行家。在他胸口戳得一塌糊涂。一桩血淋淋的谋杀,太可怕了!要是你问我,判绞刑算是便宜他了。”

本喝完了酒,打听镇里餐馆的方向。酒保给他指了一家名叫莫利厨房的小餐馆。“从这儿到圣菲之间最棒的饭馆,”他说,“相信我。”

莫利厨房的饭菜果然很棒,经过几天的长途旅行后,本更是对这顿佳肴赞赏有加。他甚至更欣赏莫利·泰恩本人。她是个从东部搬来的英气勃勃的年轻女人,精力旺盛,手脚麻利,他吃完饭后,忍不住问道:“你是怎么找到塔斯科这样的地方的?”

“我坐火车来到西部,”她一边擦拭着一对中年夫妇腾出来的一张空桌,一边解释道,“在几家哈维餐馆工作过后,我决定开一家自己的餐厅,超过他们。一年前,我来到塔斯科,因为我听说铁路南线会经过这里。我还等着呢。”

“这可不是一个等待的好地方,”他评述道,“刺杀和绞刑是怎么回事?”

“皮德罗·马碧弥——那个他们要吊死的墨西哥人——是无辜的。谋杀案发生时,他正在帮我打扫厨房。但没有人听我的。”

“他们认定他有罪,一定是有原因的。”本轻嘬了一口咖啡,说道。

“只因为那把刀。他们偏执地认定如果有人用刀子杀人,那就一定是墨西哥人干的。”

“他们公审了吗?”

“当然,”她恼火地撩动棕色的头发,“或者说是塔斯科所谓的公审。就在今天早上,被害人的儿子担任法官。听起来公平吗?”

本不愿干涉当地事务,也急于再次上路。但如果他明知明天一早,一个有可能是清白无辜的人将被吊死在那棵树的树枝上,还要离开小镇,那么,他将夜不能寐。“法官叫什么名字?”他问,“我在哪儿能找到他?”

“他名叫厄尔·凯瑟。他父亲伯特拥有那家银行。”

“有抢劫的迹象吗?”

“没有。谋杀并不是发生在银行里,而是在他的家。首先,伯特·凯瑟根本不会让皮德罗走进他家前门。所以整件事情才那么令人难以置信。”

本并没有特意指出皮德罗有可能是从后门未请自入的。

“厄尔和他父亲住在一起吗?”

“不,他有家纺织品商店,就住在商店二层。通常镇里只有他一位法官。”

“我想我会去见见他。”本说。

“你为什么那么在意皮德罗是死是活?”她问。

“可能我并不在意。我只是想查清真相。”

虽然已近傍晚时分,但夏日的骄阳依然高悬在西方的天空上。本爬上纺织品商店的楼梯,来到住宅层。厄尔·凯瑟不是一个人,开始时,本还以为和他一起的那个金发姑娘是他的妻子。当她羞怯地闪身躲进卧室后,他才意识到自己猜错了。

“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吗?”厄尔·凯瑟还没允许本进入门廊,问道,“商店已经关了,明早才开。”

“我不买东西。我对这次的谋杀公审很感兴趣。”

“皮德罗·马碧弥得到了一个公平的审判,明天早上他还会得到一个公平的绞刑。”

“我想和你谈谈。在我看来,如果法官是受害者的儿子,那就不是完全公平的。”

凯瑟眯起了双眼。他的样子本来就令人嫌恶,那表情更加深了这种感觉。“你不可能是一位执法官吧,是吧?”

“名字是本·斯诺。我想进屋,问你几个问题。”

凯瑟不情愿地侧跨一步,“我可以给你五分钟。你也看见了,有位姑娘需要我陪。”

本坐下,“跟我说说你父亲被杀的案子。”

“他是前天晚上被那个企图行窃的墨西哥人杀害的。而我是县城外唯一的一位法官,所以由我审理了这起案件。我们有一个由六位本地人组成的陪审团,而且证据确凿。要是在附近其他镇子,皮德罗·马碧弥会被当场枪毙。我们给了他一个公平的审判。”

“据我所知,皮德罗有不在场证明。”

“毫无价值!他给莫利小姐帮了半个小时的忙,但谋杀发生在八点到十点的任何时刻。我十点去他家看他时,发现了他的尸体。”

“当时尸体是什么情况?”

“我父亲的前胸被多次戳刺。可怕极了!我一开始还以为有人想挖出他的心脏。”

“你为什么会怀疑马碧弥?”

“他们最近吵过嘴。他想从我父亲的银行贷款买几头牛。你能想象吗——一个在这儿拥有一座牧牛场的墨西哥人?”

“但是他会为了这个杀害你父亲吗?”

“他在酒吧里撂过狠话。人们都听见了。”

“仍然——”

“他是个狠角色。有天晚上,我看到他在酒吧里拔出了刀子,只因为有人说了墨西哥人的坏话。”

“肯定有很多塔斯科人都随身带刀。”

“不,他们不带。我们这儿已经有一点儿文明开化了,斯诺先生,”他尖刻地瞥了一眼本的枪带,“你会发现,镇上的人一般是不带武器的。”

“行刑前,我想和皮德罗谈谈。”

“那得问斯科特警长了。他负责管理囚犯。”

本点点头,“谢谢你的帮助。”

“你从哪儿来,执法官?”

“我没说我是执法官。”本说着,走出了房门。

监狱是一栋距离莫利厨房两个街区的平房。斯科特警长刚刚和值夜班的副手交了班,本走进来时,他正准备离开。“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吗,陌生人?”他问道。

“我想在行刑前见见皮德罗·马碧弥。凯瑟法官说没问题。”

“他说了,是吧?你为什么要见他?”

“我正在调查这次公审。我想要确保这次审判是公平公正、光明正大的。”

“审判一点儿问题也没有。”

“谋杀发生后很快就开庭了。”

“我们本来应该昨天开庭的,但我们得先葬了伯特·凯瑟。”

“而且让他的儿子担任法官,还有——”

“审判是公正的。”

“你勘查了案发现场?”

“当然勘查了。厄尔一发现尸体,就立刻跑来找我了。我从没看到过这样的惨景——只有墨西哥人会把他刺成那样。”

“据我所知,没有抢劫的迹象。”

“没有,但凯瑟的六响枪就掉在他的尸体旁。看起来好像他要用来保护自己,或是抓贼。”

“我能见见皮德罗吗?”

警长指了指本的枪套,“枪带解下来放在这儿。”

“当然。”本解下枪带,放在了桌子上。

斯科特警长从办公桌后站起身,从墙上的一个挂钩上取下一串钥匙,领路穿过一扇栅栏门,进入了监狱区。一共只有三间囚室,而且只有一间被占用。“你有十分钟,”警长说道,“不能再长了。”

本走进囚室,皮德罗抬眼望着他。“你是谁?”他用地道的英语说道,“你想干什么?”

“我是莫利的朋友。她让我来看看是否能帮助你。”

“没人帮得了我。明天早上他们就要吊死我。”

本挨着他,在坚硬的床铺上坐下,“伯特·凯瑟是你杀的吗?”

“不是。我只在银行里见过他。我绝不会去他家威胁他。我不做犯法的事。”

“案发时,你没有不在场证明。”本说。

“我和莫利小姐在一起。她告诉他们了,但他们不听。”

“但凯瑟拒绝给你贷款买牛。你威胁了他?”

“我可能在酒吧里说过不喜欢那个男人一类的话,但我并没有威胁要杀他。我也根本没有杀他——得有人相信我!”

“除了莫利小姐外,还有人可以支持你的话吗?”

他摇了摇头,“没有人站出来。”

“你的刀子呢?他们检查血迹残留了吗?”

“他们说我把血洗掉了。就算有把干干净净的刀子,也是我的罪证。”

本愿意相信这个男人,只因为他自己也有一次曾经被误控为杀人凶手。有些人甚至在真正的比利小子死去并被埋葬很久后,还指认他就是比利。“那么钱呢?凯瑟拒绝你后,你有没有去其他地方试过?”

墨西哥人想了想,“我问过山姆·伊斯顿。卖给我地产的就是他,我想和他谈谈也许就行得通。他给了我一个非常优渥的抵押条件,但我还是没有钱支付定金。”

“我可能会和他谈谈,”本决定道,“我在哪儿能找到他?”

“也许在他城外的牧场,在北边的路上,”墨西哥人凝望着本·斯诺的眼睛,“你真的认为我还有机会吗?”

“我们试试看。”

本从马厩里牵出他的马——燕麦,沿着北路骑马前行,一直走到伊斯顿的牧场。他曾经在得克萨斯的一家牧场工作过,相比之下,要比这家大得多,但在昏暗的灯光下,他能看到这家牧场的牧草很不错。他刚一下马,就听到一声沉闷的爆炸声从牧场另一边传来,只见一股烟伴着碎石腾空而起。一个壮硕的白发男人看到了他,边朝他走过来,边对其他几个牧场帮工叫道:“天太黑了,不能再爆破了。最好开始收拾工具。”

“你就是山姆·伊斯顿先生吧?”当那男人走近些,本问道。

“就是我,孩子。找活儿干吗?”

“不,只是打听点儿事情。”本朝着刚才爆破的地方点点头。

伊斯顿打着手势,“南边草场上都是大石头。我们已经炸了两天了,还有很多没做完,”他摘下他的宽边帽,掸去了上面的灰尘,“你想打听什么?”

“我正在调查那晚伯特·凯瑟被杀案。”

“哦。那可怜的墨西哥孩子给自己惹了一堆麻烦。”

“皮德罗说他要从你这儿买块草场。”

“五十英亩,如果他凑得到钱的话。这事是我引起的,如果可以我想帮他。你说你叫什么名字?”

“本·斯诺。”

“跟我来,本。我得把炸药箱锁起来,”他们朝着牧场走去,伊斯顿简要地把土地交易的细节说了一遍,“我想我不能怪老凯瑟拒绝他的申请。他偶尔也对我做同样的事。但我仍然为皮德罗感到遗憾。这令他大失所望。”

“失望到对伯特·凯瑟痛下杀手?”

伊斯顿摇摇头,“我不认为是他干的。我真希望我是陪审团的一员。”

“他儿子看起来好像并不伤心。”

“他为什么要伤心?他继承了一栋漂亮的大房子,还有银行生意。比开纺织品商店强多了。”他们走到两个木箱旁,伊斯顿搬起一个。“你能搬另一个吗?”他问本道,“里面只有几根雷管。别担心——不会爆炸的。”

当他们将炸药锁在一个小木屋里后,天已经黑了。“凯瑟的家离这儿有多远?”本问道。

“穿过草场,大约两英里。走大路更远点儿。进屋吧,斯诺先生。我请你喝些上好的威士忌。”

伊斯顿的妻子是个漂亮的中年女人,名叫朱丽,为了让他们的客人舒适,她一个劲儿地忙活着。“皮德罗的事很遗憾,”她边拿出几个精致的玻璃杯倒酒,边附和道,“想到明天早上就要吊死他,我觉得我今晚都合不上眼。”

“案发当晚,你有没有碰巧见到附近有陌生人出现?”本品着威士忌,问道。

伊斯顿思索了一下,“说不上看到什么人。那天傍晚我出去打猎了,但我没有看到任何人。”

本踱到石质壁炉前,细细打量着一把挂在那儿的来复枪。“我以前从未见过这样的枪。我能仔细看看吗?”

伊斯顿摘下它,“这是我最喜欢的猎枪——点四五七口径的温切斯特连发步枪,威力大的足够杀死一头野牛,或者大象,如果附近有的话。看看这弹夹的尺寸!整个县都再没有像这样的武器了。”

“令人惊叹,”本拨弄着长步枪的弹仓,坦言道,“不过,你用这个猎什么?”

“那天晚上我要猎鹿,但你永远不知道会不会有只迷路的熊游荡到这边来。”

“你看到什么了吗?”

伊斯顿摇了摇头,“一枪没发。”

“别用你的那些打猎功绩烦斯诺先生了,亲爱的,”他的妻子说道,“你会在镇里待很久吗,斯诺先生?”

“可能只待到明天。我访问了一些可能对皮德罗一案有所帮助的人,但我已经没人可问了。”

“费尔南德斯夫人呢?”朱丽·伊斯顿建议道,“她是凯瑟最近的邻居。她可能看到了什么。”

“多谢,”本说,“还有谢谢你们请我喝酒。我现在得走了。”

“再来,”伊斯顿对他说,“这里总是欢迎访客。”

在骑马回镇的路上,本琢磨着这个男人,他有一位漂亮的妻子,摆弄起炸药和大威力来复枪轻而易举。也许,他就是西部开化所需要的那种人。

费尔南德斯夫人就住在凯瑟家旁边的一栋小房子里。天黑后,她不愿让陌生人进屋,于是本只好和她隔着半开的门谈话。“我什么都不知道,”她告诉他,说起话来带着浓重的口音,“我什么都没看到,也没看到什么人。”

“案子大概就是发生在现在这个时候,天刚刚黑——”

“我把所有知道的都告诉警长了。我听到一声枪响从房子那边传来,没有别的了。”

“一声枪响?”本想起斯科特警长说过凯瑟的手枪掉在尸体旁边,“你还记得时间吗?”

“当然。我看了一眼钟表。九点十五分。”

他试图回忆莫利是否精确地指出在这个时间皮德罗是和她在一起的。“你把这件事告诉斯科特警长了吗?”

“我告诉他了。他说我搞错了。如果有枪声的话,也是野地里有人在打猎。”

“谢谢你,费尔南德斯夫人。”本离开房子,向着莫利厨房走去。山姆没有看到有其他猎人,自己也没发一枪,所以费尔南德斯夫人听到的枪声不会是猎人发出的。

饭馆已经关门了,但里面有灯光。本砸着门,直到莫利终于过来开了门。她望了他一会儿,才想起他是谁。“噢——斯诺先生,是吧?你怎么回来了?恐怕我们现在关门了。”

“我和厄尔·凯瑟谈过了,还有皮德罗。我忙了一晚上。”

她望了他半晌,才侧身把他让进屋。“请进吧。”在提灯的光照下,她的皮肤泛着天使般的柔和光晕。

“我需要知道一件事。厄尔·凯瑟说皮德罗只帮了你半个小时。”

“比那长点儿。从快九点到九点半,他一直在这儿。我知道厄尔说他父亲有可能从八点到十点的任何时间被害,但我不相信。厄尔十点时发现了尸体,凶手在作案前后肯定需要几分钟的时间。”

“如果我们能证明凯瑟是在九点十五分遇害的,你能肯定那时皮德罗和你在一起吗?”

“当然可以!”

“那我想我们还有机会。”

但她却显得更忧郁了,“我们太迟了。现在所有人都上床睡觉了,而厄尔·凯瑟也不会下令推迟行刑。”

“由受害者的儿子担任法官,任何一家上诉法院都不会同意这样的判决生效。”

“当然不会了。但等到有人听说这件事时,皮德罗已经死了,尸体都被埋了。”

“也许不会,”本对她说道,“也许有个方法可以延迟执行判决。”

“你是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最好。”本说。

他再次来到伊斯顿农场。此时已近午夜,可以看到主屋,里面没有灯光透出。本下了马,将燕麦拴在一棵灌木上,步行走完最后的路程。当他走到存放炸药的那间上了锁的小房子前,便用左轮手枪的枪筒把旋拧在老木头上门闩撬开。他本来准备冲锁头开一枪的,很高兴无此必要。

他带着鞍囊里的三根雷管炸药,骑马回到了塔斯科。他原本的打算很简单——在监狱的墙上炸开一个洞,和皮德罗骑马逃走。但当他回到这个沉睡的小镇时,立即发现这一行动至少有两个缺点:有两名配备来复枪的副警长在监狱外看守,而本也不打算伤及无辜,再说,炸开皮德罗囚室的墙很可能伤到这个他要营救的男人。

本的第一反应是灰心丧气。也许他应该把整件事抛到脑后,但费尔南德斯夫人关于枪声的说法,再加上莫利为皮德罗所做的不在场证明,已经证明了皮德罗的清白。他从监狱掉转马头,朝镇子边沿塔斯科唯一的树骑去。

一根雷管炸药就够了,他暗想,他将它绑在树干底部,点燃了引线。

一点刚过,爆炸声震碎了夜晚的寂静。本远远地望着,看到那棵古老的松树战栗着倒下,犹如叹气般触及地面,枝叶减缓了倒地的速度。

莫利·泰恩同意本在厨房的储藏室里借宿一宿,他在里面睡了几个小时,努力让自己对街道上沉闷的喊声和骚动充耳不闻。爆炸惊醒了小镇。

天刚亮,莫利就轻轻把他摇醒了。“本!本,醒醒!”

“怎么了?”听出她声音中透出的恐慌,他问道。

“斯科特警长让他的副手在监狱外搭个临时绞架。他说一搭完,就吊死皮德罗。”

本一边穿好衣服,一边喝了杯莫利煮的咖啡,然后将枪带系好,向监狱走去。斯科特警长半路上拦下了他。“正找你呢,斯诺先生。我们昨天夜里遇到点儿麻烦。有人炸断了我们打算吊死皮德罗·马碧弥的那棵树。你对此一无所知,对吧?”

“我怎么会知道?”

“山姆·伊斯顿用炸药清理他的牧场。他说昨晚是你帮他把炸药锁起来的。后来有人撬锁溜进去,偷走了一些。”

“这事我可帮不了你,警长。我想爆炸的时候我在睡觉。”

“不可能!”警长吼道,“我们可不喜欢外地人插手本镇的事务,斯诺!我们不喜欢他们炸断我们唯一的一棵树,只为救下一个即将上绞架的杀人犯!一两个小时之内我们就将吊死皮德罗,到那时,我们也能给你找条绳子!”

监狱就在眼前,本看到临时绞架正在搭建。他们没有费力搭建台阶和绞架台——只有一根垂直树立的高木桩和一根挂着绳套的横木。皮德罗会以西部传统方式,坐在马背上,被带到绞架旁。“我可以证明不是他干的,”本对警长说,“你得听我说。”

“我总是乐于倾听。开始说吧。”

“凯瑟的邻居,费尔南德斯夫人,在九点十五分左右听到一声枪响。当晚,除了山姆·伊斯顿以外,没有其他人出猎,而他告诉我,他没开一枪。那声枪响只能来源于凯瑟的那支六响枪,他是朝凶手开枪。而九点十五分,皮德罗不可能在那栋房子里,因为从快九点到九点半他一直和莫利·泰恩在一起。”

斯科特警长默默地听着,而后示意本跟着他走进监狱。他拉开木制档案柜的抽屉,拿出一支闪闪发亮的长筒左轮手枪。“这就是伯特·凯瑟的手枪。我自己在他尸体旁找到的。给你——看看吧。”

本打开弹仓,见这支枪是上满子弹的。他察看了枪筒内部。“这支枪自从上次清洁后,就没有开过火。”他说。

“没错。我发现时,它就是这样的。费尔南德斯夫人根本没有听到什么枪声。”

“她为什么说谎?”

“因为她是个墨西哥人,和皮德罗一样。她想救他。”

“方法倒是很有意思。她不可能知道这把枪的存在,同样也不可能知道皮德罗的不在场证明。”

“从现在起两个小时后,这就无关紧要了。”警长说着,从敞开的房门望向绞架。

“对皮德罗来说很重要,对我也很重要。现在,你得让厄尔·凯瑟宣布重新开庭,我会证明不是皮德罗干的。”

“你要怎么证明?我已经给你看过凯瑟那把没有开过火的手枪了。皮德罗的不在场证明根本毫无价值!”

“我认为有。那把没有开过火的手枪不仅告诉我皮德罗是清白的,还告诉我谁是凶手。”

那天早上十点,厄尔·凯瑟勉强同意根据新证据,重新审理皮德罗·马碧弥一案。“这是非常不合常规的。”他一开始就对本说,“这男人已经审判并被定罪了。”

“你担任法官一职也是非常不合常规的,”本一语中地,“如果你现在拒绝重审,并开始行刑,那就说明你这样做只因为被害人是你父亲。”

“我给你一个小时,”凯瑟最终驳回了斯科特警长的反对,说道,“中午之前我们就能吊死皮德罗了。”

六人陪审团被重新召集,皮德罗也被从监狱囚室里押解到作为法庭的酒吧里,即便到了这时,警长还在喋喋不休地抱怨着。“被炸断的那棵树怎么办?我们是不是也要审这家伙?”

“如果你有证据的话,警长。”凯瑟说道。

“山姆·伊斯顿可以作证,斯诺知道炸药的事。”

“这还不够,”凯瑟对他说道,“忘了那棵该死的树,我们开始吧,”他转向本,“你声称持有公诉皮德罗·马碧弥一案的新证据?”

本站起身,“我有,法官大人。”他环视四周,见莫利坐在听审席间,离皮德罗不远。费尔南德斯夫人也在那儿,还有山姆·伊斯顿和他的妻子朱丽。

“请出示。”外面,监狱前搭建绞架的锤击声已经停止。已经准备好行刑了。

本清了清嗓子,开始陈述,“昨天我到达塔斯科时,皮德罗·马碧弥的审判已经结束了。他被判定谋杀了伯特·凯瑟——你们银行的行长。据我所知,没有人为他辩护,而且证据不充分。他的贷款申请被凯瑟先生拒绝,在这间酒吧里,对他说过一些威胁性话语,还有就是凯瑟被皮德罗携带的那种刀子凶残地杀害了。这镇上没有人随身携带类似凶器。这些就是所谓的证据。而莫利·泰恩做出的证言——案发时皮德罗和她在一起,与之相抵。”

厄尔·凯瑟开口了,“证据显示我父亲的遇害时间,可能在不在场证明时间段之前或之后。”

“千真万确,”本赞同道,“但是,我们请出费尔南德斯夫人和她在九点十五分时听到一声枪响的证言。我一开始的想法是,这声枪响一定是伯特·凯瑟为了自卫发出的,但斯科特警长给我看过了那把枪,它从上次清洁后就没有开过火。我不相信这声枪响是费尔南德斯夫人杜撰出来帮助皮德罗脱罪的,因为这毫无帮助。如果她想做伪证帮他,她可以声称见到一个神秘陌生人在凯瑟家附近出没。我们必须相信她关于一声枪响的说法,那就引出一个很有意思的问题了。是哪支枪开的火,子弹又射到哪儿去了?”

“猎人们。”斯科特警长喃喃说道。

“据山姆·伊斯顿的说法,没有人出猎,”本说,“如果费尔南德斯夫人认定那枪声由凯瑟家的方向传来,那么我愿意相信这就是事实。伯特·凯瑟的枪没有开火,我们就可以由此推测当时还有第三个人在那栋房子里。如果有枪开火,那就是杀害凯瑟的凶手开的枪。”

旁听席发出一阵骚动,厄尔·凯瑟敲着小槌维持秩序,“继续,斯诺先生。”

“假定警长能够发现任何一个明显的弹孔,我们就得问,子弹去哪儿了?我想答案是显而易见的。它射入了伯特·凯瑟的身体。他不是被刀子刺死的,而是被子弹所杀。”

“太荒谬了!”斯科特警长反驳道,“如果他是被子弹杀死的,那为什么他的胸口被刺成那个样子?”

“为了掩盖他被枪杀的事实,警长。受害者是死后被剖开的,这样凶手才能拿回子弹。你描述过死者胸口被多次戳刺,这是唯一的解释。”

“但为什么?”

“因为子弹可以毫无疑问地锁定凶手身份。你们中谁会被自己枪里的一发子弹锁定身份?你们中谁自己承认,拥有县里最大弹夹的来复枪?谋杀案发当晚,又是谁在凯瑟家附近打猎?”

无人应答。山姆·伊斯顿从座位上跳起,向大门逃窜,却被前一晚本监视到的那两名值夜岗的副警长逮个正着。

事后,莫利带皮德罗来见本。“我要怎么感谢你呢?”皮德罗说,“要不是有你,我现在就已经一命呜呼了。”

“我们很幸运,有证据支持我的猜测,”本说,“从一开始,我就觉得警长忽略了很多东西。他好像认定只有你随身带刀,但任何人出猎都会带刀子的。从某种意义上说,伊斯顿很倒霉。本来威力那么大的一颗子弹,从那么近的距离射出,应该会穿透受害者的身体的。在这起案件中,子弹一定是打在骨头上,或是速度被减缓了。当伊斯顿意识到子弹仍留在尸体中时,他知道他得用刀子把它挖出来。他说起过在财务上和凯瑟有些纷争,我猜想这就是导致谋杀的原因了。”

“警长说他承认了一切。凯瑟想要取消他的贷款赎取权。打猎之后,伊斯顿来到他的家,他们为这事争吵起来。银行家拿出手枪,要他离开,伊斯顿就用他的来复枪射向他的胸口。”

本想到那准备好的绞架,“他们现在就吊死他吗?”

“不可能,”莫利回答道,语调中透出一丝苦涩,“他不是墨西哥人,又是一个地主。他会被收押在监狱里,然后被押解到县城进行审判。我猜他会雇个律师,并请求自我辩护的。”

“我想我得上路了,”本说,“很高兴我帮得上你,皮德罗。”

出镇的路上,他经过一根碎木树桩——塔斯科唯一的树只剩下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