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真相披露 井户原现形

三天后,森田治根本打了一个电话,他们又在银座咖啡馆见面了。

“写好了吗?”

“是的,前天把各种材料分类整理好,昨天向编辑部告了一天假,着手提笔写文章。不过要把这些材料统统揉合在一起,也不是那么轻而易举的,我不得不多次改写,一次又一次地推倒重来。昨天晚上总共只睡了四个小时。”森田用手搓搓眼睛,结束了自己的讲话。

“真对不起,麻烦您多辛苦了。结果怎么样?”

“不好说,不知道您是否中意,”森田胆怯地环顾四周。

“能否让我看一看?”

“请吧。”森田把一叠相当厚的便笺放到根本眼前。这种便笺并不大,是编辑部人员常用的。根本开始看了起来。

“井户原仿佛一颗无人知晓的彗星,出现在日本经济界的天际,他的真相被层层神秘莫测的色彩紧紧围住。大概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能象他那样带来如此众多的猜测和悬念。然而,井户原的真实面貌至今无人知晓。他本人对自己的情况从来都只字不提,而名人手册中关于他的记载却又不值一信。谁也不清楚,井户原是怎么成了腰缠万贯的豪商巨富的。井户原,这个农民的儿子,似乎出于一种本能的谦逊,拒不谈论自己。然而,实际上是另有它因,别有苦衷:他过去的历史上深藏着某种难以公诸于众的隐私。

“每当人们问及他现今财富的来源时,他总是以交易所中一次偶然的侥幸,不失时机地买下轮船公司的股票,以及某些偶而不完全合法的买卖等等为由来支吾搪塞。实际上,他是在黑市上大耍阴谋诡计而积攒下这诺大一笔钱财的,这就是他谦虚地称之为‘某些偶尔不完全合法的买卖’。现在井户原俨然已是百万富翁、财界阔老,并正竭尽全力企图跻身于财政寡头巨子们的圈子。

“井户原仅仅从今年春天开始才扬名四海,在此以前,他只是在已故菅沼先生——东洋钢铁公司老板的庇护下活动。

“据说,他是在菅沼先生曲帮助和庇护下,才得以成为一个大人物的。表面看,也许人人都觉得确实如此。然而又有谁知道,菅沼在世时,井户原已经成了他的心腹大患,威胁着他‘康采思’的生死存亡了呢?现在对任何人来说,下述事实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即菅沼临终前把儿子幸一——现任东洋钢铁公司董事长,唤到跟前,嘱咐他说:‘要加倍提防井户原!’

“井户原确实是一个很能干的人物,他聪明、果断,善于在最复杂的情况下审时度势、作出判断。然而,如果他身无万贯钱财,空有这身本事,也必将一事无成。只有金钱,才得以帮助他施展出出类拔萃的才能。这里我们想谈一谈这个主要问题:井户原凭惜什么办法获得这笔巨款的呢?或许真如他自己所说,‘由于交易所的成功和购买轮船公司的股票’而攒起了这么巨大的—份产业?

“不是,绝对不是!现在我们要向公众揭露他过去的丑恶历史和目前的卑鄙打算。我们预先声明,我们这样做的目的不是对井户原进行人身攻击,而只是提醒诸位注意,井户原目前的一些可耻行为将危害我们国家的利益。

“井户原的童年和青年时期,正如他本人承认的一样,坎坷满途,很不顾利。他出生在一个贫穷的农民之家,勉勉强强地读完了初级中学。年方十九,他就背井离乡,来到东京,当过商店的送货员、邮递员、工厂工人。这样曲折的经历也许能使他脱颖而出,或如通常所说的,用自己的双手开基立业,闯出一个美好的前程。然而井户原的情况却并非如此。一场对日本不幸的战争使他走了红运。他被动员参加了劳动战线,并被军需部派往一家东京的军事工厂担任司机。由于超群的才干,他赢得了长官的信任,成了军需部高级军官们和军事工厂领导之间的联结员。

“一九四五年八月十五日,日本战败投降。日本人民精疲力竭、疲惫不堪,遭受到悲惨的命运。战败之后,人民不得不忍受日用生活品极端匮乏和粮食奇缺的艰辛。

“然而,正当整个日本民族面临着严重不幸的时刻,井户原却独自一人得意洋洋地在一旁微微发笑。”

“妙极了!写得非常扣人心弦、引人入胜。”根本放下底稿,赞不绝口。

“遗憾的是,还不那么令人信服。但是我已经尽力而为了。”森田回答说。

“不,不!很有意思。”根本重又埋头细读起来。

“为什么井户原对战败欣喜若狂呢?这是因为,日本战败使他获得了一个神话般暴发的天赐良机。在公开发表无条件投降声明的前十天,军需部获知了这一决定。当时,普通百姓对决定投降一事还毫无所闻,依然听命于黩武主义者的号召,要给进入本国领土的敌人以决定性打击。因为任何时候,普通人,广大人民群众,总是被愚弄、受欺骗的对象。井户原毫不例外地也是被愚弄者中的一员。然而,所幸的是他在军需部供职,这是一个接近军事领导核心的机构。因此,他也预先获知了即将投降的消息。

“军需部内一片惊慌,乱成一团。问题的疚结在于,军需部储藏着一大批物资和粮食,其中极大部分是准备用来支持在日本本土上进行作战的。日本人民对于这些储备毫无所知。此外,东京周围的许多仓库里,军事装备堆积如山,这些装备由于海上交通线路被敌方切断而未能运往前线。

“在军需部供职的军官们深知,一旦宣布投降,美国占领军就要在日本登陆,并把这批物资控制到自己手中。因此他们决定,与其交给敌人,不如自己拿走。有些军官认为,交出这批物资是一种耻辱,因为这是他们亲手从被占领的中国和东南亚各国征用来的。象焚烧各种文件那样,把它们烧掉吧,但他们又认为这样做毫无意义,因此决定在他们内部彼谈此私分。日本军队引以自豪的纪律,宛如炊烟,一整风吹得无影无踪了。一场真正的抢劫开始了。这确确实实是一种趁火打劫的行为,无耻之极!每个人各显神通、尽情掠夺。黩武主义分子在投降后立刻把金银珠宝深藏秘室,这在现在已经是人所共知的事实。这些财宝,正如传说的那样,以后在许多场合被用于各种政治目的。

“然而,当时井户原在干什么呢?早在公开宣布投降之前,他就和军需部一批高级军官互相勾结,从各个仓库运走了大量的汽车轮胎、军装,其中包括短皮大衣、被子、皮鞋、夏装、降落伞绸料以及其他许多东西。

“他弄到一批数量相当可观的工业用金钢石,这些金刚石是日本军队从被占领的东南亚地区运回来的。这批金刚石未经加工。日本占领军所到之处无所不抢,他们把金刚石也运回来。可是,他们并不知道,哪些可用于工业需要,哪些可用来制作首饰。它们全都被锁藏在军需部的专用保险库里,而且很少有人知道,这批金刚石与保存在日本银行保险柜中的所谓‘征用的金刚石’有何不同之处。

“然而,无论井户原多么小心翼翼、谨慎从事,他在投降前五天终于落入了宪兵队的手中。对于类似的犯罪行为,他应送交军事法庭审判。即使从现在的观点来看,他的行为也应该认为是对祖国的背叛。宪兵队立即逮捕了井户原,然而为时已晚,大部分物资已被运走,并被藏匿到僻静秘密之处。

“逮捕井户原之后,宪兵队当局指望从他的口中挖出参与这场抢劫的高级军官。但是,虽经多次审讯,井户原并未供出一人。他的同伙显然深信井户原是可信赖的。而井户原心中明白,离投降已经没有几天了,到那时反正要释放他的。

“上述情况纯属事实,并无半句虚言妄语,它是以当时对井户原进行审讯的宪兵当局有关人员的审讯笔录为依据的。必要时,我们将公布这些文件。”

读到这里,根本不禁得意地微笑了。

“这对井户原可真是个威胁。”他说。

“您认为,这样写够份量了吗?”记者问。

“足够了。没有必要把一切牌都亮出来。读到这点,井户原一定会吓得要命。因为他做梦也没有想到对他的审讯笔录会保存至今。”

“但是,他不会以诽谤罪向法庭提出控诉吗?”

“倒也未必。如果他真的起诉,法庭会转而反对他的。万不得已时,我们再吓唬他一下。”

“懂了。”

“总之,您真是好样的。写得好极了。读着都觉得心里痛快。不过,还是让我接着往下看吧。”根本急急忙忙地又翻了一页。

“当井户原正在宪兵队受审时,转眼就到了八月十五日。日本正式接受波茨坦公告,并从即日起取消日本军队、军事法庭和宪兵队。

“井户原意外地获得了自由,而且由于他没有出卖自己的同伙,因此就有了分赃的优先权。井户原面前出现了一个施展自己才能的广阔天地,在出售藏匿的军事物资过程中,他表现得机敏干练、才智过人。当时,日本人民严重地缺吃少穿、备受煎熬,井户原却以难以置信的高价出售给居民们急需的商品,从而大发横财。逐渐地,他抛弃了其他同伙,和他们分道扬镳。他把一些人的赃物全部买下,对另外一些人则以要去揭发相要挟。他轻而易举地办到了这一点。因为这些旧军官对做买卖一窍不通。起初,国家各种商品奇缺,汽车轮胎和衣服价值昂贵,他正好乘机抛售这些货物,赚了大钱。正是这笔钱以后发挥了大作用。接着,国家情况略有好转,商店中出现了各种生活必需品,他又开始动用从军需部保险库中搞到的工业用金钢石,其中一些钻石光彩艳丽。他把这些钻石交给首饰匠进行加工,然后通过一家商行高价出售。

“井户原深知,经济上的混乱现象不会永久持续下去,终有一天要明令禁止黑市活动、非法交易,而他也得规规矩矩地从事企业活动。正在这时,他又巧遇良机。他用大批金钱帮了菅沼的忙,从而换得了菅沼的庇护。其时,菅沼正在扩大自己的企业,急需大批现金。井户原获知这一消息后,立即把五千万元现款交给菅沼,只要求获得菅沼‘康采思’的少量股票。就这样,他又赢得了菅沼的信任。

“但是,井户原大展宏图,还是在菅沼去世之后。他神不知鬼不觉地买下‘康采思’的股票,到菅沼去世时,他已经成了仅次于董事长幸一的最大股东。他抛掉了恭顺听话的面具,突然间发起猛攻。现在,他有着更为长远的打算。不久前,他以比原价高三倍的价钱,从通产省政务次官志波手中买下了一家行将破产的万代房建公司。不明真相的人们对这桩奇怪的交易一定会惊讶不已,深感蹊跷。但是,这是一步巧妙的高棋。井户原知道,内阁更替时,志波前程远大、官运亨通。他还知道,志波正需资金以进行政治活动。因此井户原不惜巨资在政界获得了一个位高权重的靠山。即使如此,在这桩交易中,井户琢在经济上也并未受到损失。由于志波的庇护和帮助,他获得了购买长野县国家林场的权利;而且地方当局只以原价的三分之一将林场出售给他。在这里,万代房建公司派了用场,因为它和东方运输公司不同之处,恰恰在于它的地位和性质正适宜购买国家林场。

“我们在上面提到了志波先生的名字。应当指出,他和井户原朗接触不仅限于公务性往来。现在,他们的私生活也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了。私人往来绝不意味着志波和井户原情深义重、亲密无间。事情远非如此。然而,如果我们在这里谈论他们的私生活,那就将被认为是人身攻击,因此我们仅仅局限于揭露他们在社会舞台上的种种活动。但是,私生活与社会生活之间并没有一条把两者截然分开的壕沟,它们常常是互相渗透,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因此,如果要从社会公道的观点对井户原和志波进行抨击的话,那么不管你是否愿意,都势必涉及他们私生活的某些细节。不过,我们力求含蓄、注意分寸。

“事情在于井户原与志波的友谊是通过第三者而建立起来的。‘第三音’一词固然有些抽象,但我们却不愿把它说穿。当然,如果我们忆及两周前在阿利路亚沙龙发生的离奇事件的话,读者会明白,我们在这里所指的究系何人了。这家沙龙位于银座东洋钢铁公司大厦之中。既然报纸上对此事并无任何报导,但是我们却获知,某位太太进了沙龙后,背着旁人,用打火机点燃了一匹昂贵的进口料子。

“东洋钢铁公司大厦于今年春天转入井户原手中。而阿利路亚沙龙迁往大楼之时,正值大厦成为井户原私产之际。沙龙所占的一层原来是由电器商店租赁的。

“沙龙的女老板是一位年方二十七、八的年轻太太,长得美貌动人。她与上述的一位先生相识为时不久。我们不愿干涉上层人士的私生活,也无权说得更多更深。然而应当指出,尽过纵火被认为是最严重的犯罪之一,那位纵火的妇女在经过警察分局的简短审讯之后立即被释放回家。此事如何解释?显然,她也是上述另一位先生的女友。仅仅是由于志波和井户原千方百计的努力,纵火事件的消息才未落入报界之手,而进行纵火的妇女也未受到法律制裁。我们相信,机灵的读者将会把本文中未能说透的事情补全,因为我们不想过多地涉及上述诸位的私人生活。”

读到这里,根本不禁摇摇头。无疑,井户原和志波会惊恐万分,怕得要命。问题在于,白妙雪子对提及阿利路亚沙龙纵火事件将持什么态度?毫无疑问:她会大发雷霆,而最主要的是她一定知道,这篇文章的出笼是和他根本分不开的。

根本认为,白妙雪子还会有某些可利用之处。她嫉妒井户原对年轻演员的依恋,因而对她怀恨在心。这种感情正可资利用。但是如果白妙雪子在文章中看到提及自己,那么情况就将大为复杂,后果也将难以设想。

“牵涉到白妙雪子的那一部分,应该稍作改动,写得更含糊些。”他稍作思考后提出意见。

文章的其它部分完全是揭露井户原和志波的暖昧关系。

“写得非常出色。”他总结似的指出,“不过结尾还是缓和些为好。不必把所有王牌一下子都亮出来,下一个回合我们还得用哩!”

“只要您愿意,我就改写一下。”

“那就劳驾吧,应当把文章中所有涉及他们和女人关系的段落和句子全都删去,只留下某些暗示就够了。”

森田立即开始修改文章,而根本这时已经开始考虑给井户原和志波的第二个打击了。他暂时还不清楚,他们关于国家林场的进一步计划,因此他决定第二次打击集中在井户原和志波各自的爱情关系、风流韵事方面。确实,他们的行为还没有超出其他政治活动家和财界要人们类似关系的框框。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他手中现有的材料还不足以击中要害。应当增加一些能使读者大吃一惊、又耐人回味的事实。根本突然想起了妙子的情夫田所哲夫。妙子曾指使他向森田了解棒球名将山根和井户原夫人初子在香港的行踪和表现。

“喂,森田,那个保险公司代理人后来再找过您没有!”他问。

“没有。”森田奇怪地看看根本,他搞不明白,根本怎么又提起保险公司的代理人,这又有什么联系呢?

“是这样,您能不能再查一查,他和妙子的隐事搞得怎么样了?”

“您要这个干吗?”

“我本能地预感到,如果他没有再找您的话,那么就表明他和妙子的关系一定恶化了。首先,他们的暧昧关系已经有些时间了,而妙子可是个水性扬花的女子,她不会长期迷恋于一个男人;除此之外,她还害怕被丈夫发现。这两个因素都会促使她和田所断绝关系。因此,我又产生了一个新的想法,由于他们目前的这种微妙关系,我们或许能利用田所实施第二次打击。”

“用什么方法呢!”

“这个问题,待您完成了我的请求以后,再详细奉告。”

根本从森田手里取走了修改好的文章,并给了他五万元。

“这只是预付部分,其余的等文章发表后再给您。”他说。

森田做了一个不满的鬼脸,然而钱还是收下了。

根本把写得满满的便笺包在一张厚纸中。回到了公司办事处。

等到晚上,他就迫不及待地给倔川打了个电话,要他请假离开岗位一阵子。倔川在东洋钢铁公司大厦旁边的大楼里值夜班,他刚刚接班,根本的电话就来了。他们还在老地方——银座的咖啡销见了面。

“这篇文章必须立即付印。”他开门见山地说,“你马上把它交给大桥。我自己不便去找他,免得被他的职员看见。你把这篇文章悄悄地交给他,不要让旁人知道,并让他明天到这里来听取下一步的指示。”

大桥过去也是根本的部下,现在是家小印刷厂的老板。

“遵命。”倔川回答,立刻找大桥去了。

见到大桥后,根本说:“必须印两百份。您得在下班之后亲自去干。一切都要绝对保密,甚至对家里人也不许泄露。印刷后。手稿立即焚毁。以后如警察局查问,有关手稿的事要全部否认。文章印好后。把它分寄给各家大报社和杂志社,以及政界和财界的知名人士。井户原和志彼很可能会向警察当局提出申诉,要求查找他们的‘看不见的敌人’。这种情况不能排除。实际上他们将处于一种相当微妙的地位,因此未必敢走这一步,但是也应预见到这种可能性。因此,写信封上的地址时,要变换各种笔体。这可交给咱们的‘同志们’去干。要找最忠实可靠、能守口如瓶的人干,要防备万一警察局终于找到他们的可能。”

大桥是“根本组织”的领导成员,因此他能很快地召集到需要的人。根据“志同道合者们”之间不成文的规矩,大桥并不向根本打听为什么他要采取这种行动。

第二天,森田把田所带来见根本。

为了不让这个保险公司的代理人听到,记者把根本叫到一旁,压低声音对根本说:“根本先生,您的预见果然不错。田所和妙子大吵丁一场,彻底闹翻了,至今对她还恨恨不已、怒气未消。他说,这种背信弃义、反复无常的女人他还从来没有遇到过。我想,如果报酬优厚的话,他会完成您的一切要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