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月圆。

    深夜十一点-经过两个小时的折腾-终于顺利让繁红入睡-王鑫撑起疲倦的身子-踱出二A公寓-寻求些许人气的滋润。

    倒也不是他排斥繁红的月圆症候群啦-毕竟银盘圆满时分-她异样的热情让他白占现成的便宜-求之不得也。只是-繁红的体质如果会遗传怎么办-他不免要考虑下一代的问题。她的异症发作-还有他可以协助「解决」-将来倘若女儿也袭承了母亲的异症-岂不便宜了那些毛头小子、狂蜂浪蝶-

    不可、不可-万万不可。

    而且-月月瞧着繁红深受其扰-他也于心不忍。唉-

    「小子-」风师叔正好从对门走出来-差点被他的熊猫眼吓得跌倒。「你一副精虚肾亏的模样-一定是风流帐欠太多了。」

    「谢啦-」他翻个白眼-举步往沈楚天的家门爬上去。

    「来-我这里有道安神醒脑符-既然咱们有缘-免费送给你吧-」风师叔尾随其后-好心地掏出一纸朱砂符。

    老师公的善意听起来很有几分卖狗皮膏药的味道。

    「谢谢。」他顺手接下-为日后的敦亲睦邻做准备。

    「繁红姊姊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小路走在他前头-满脸沉思。

    「我也这么觉得。」他疲惫地表示赞同。

    不过-好象有什么地方怪怪的……

    「喝-」王鑫紧急煞车-害身后的风师叔一鼻子撞上他脊骨。「小路-你什么时候出现的-」

    两分钟前-他的正前方明明没人-

    「刚刚。」小路回瞄他的眼神传送着「你目睛脱窗啦-」的讯息。

    他真的没看到啊-王鑫开始怀疑自己神智不清了。

    「其实-繁红的老毛病有药可医。」风师叔不理他们的瞎缠-继续讨论原先的主题。

    「真的-」承治推开三A的实验室-加入游行队伍-他的新婚娇妻孟祥琴睡着了-暂时缺席。

    「没错。」风师叔得意洋洋地掏出一本小册子。「我从祖师爷的遗稿中找到一帖药方-前人的智能结晶果然让后人享用不尽。」

    「我看看。」王鑫哪里理睬老师公的感叹-夹手抢过来打算一看究竟。

    「喂喂喂-」风师叔连忙夺回镇家之宝。「这本秘岌起码经历过一百年-稍稍用点上都不成-而且是我祖师爷爷的手迹-你给我小心一点。」

    「风师叔-治疗繁红究竟需要哪几味药材-你倒是说呀-」沈楚天不甘寂寞-从五楼的梯道间往下喊。

    人越来越多了。

    「进来再谈-消夜煮好了。」曾春衫从房东家现身。

    王鑫寻思着-如果小路走在他前头-而曾春衫待在五楼-那么刚才风师叔在母子俩公寓和谁闲磕牙-

    算了-他也该习惯吴氏公寓了-二十年后说不定还可以上本书-题名就叫《二十年目睹之怪现象》。

    大伙儿齐齐聚集五B客厅-手上捧着曾春衫慢火炖了两天的肉骨粥-静聆风师叔示下。

    「嗯-好吃。」老师公唏哩呼噜地喝完两碗肉骨粥-心满意足地放下碗瓢。

    「风师叔-你别卖关子嘛-」语凝脾气急、性子躁-差点按捺不住。

    「小子-你先回答我几个问题。」风师叔摆出老气横秋的架子。「咱们繁红确定会被你迎入王家大门吗-」

    「我还能让她去害其它人吗-」王鑫哀怨地反问。

    沈楚天拍拍他肩膀-两人同病相怜。

    「你也曾经提过-繁红出事的时候-你都会产生连带感应-没错吧-」风师叔掏出发黄的册子-翻到特定的页数便停住。

    王鑫犹豫地瞥向承治-不知是否该冒犯科学家的求真精神。

    「多多少少。」回答得很保守。

    「心意相通-好。」风师叔的焦点定在某一行-沉思着。

    现场鸦雀无声-众位成员们──尤其是荣誉盟友王鑫──有如等待审判结果的囚犯-静待法官大人出言定夺。

    黄中泛褐的旧纸缓缓翻过一页。

    「大体上应该相符了。」风师叔终于停下查阅的动作-语重心长地道-「册子上记载的相当清楚-有几味调和药物还算普遍-一般中药店都找得到-两个星期前我已经购置妥当-麻烦出在那一味很难取得的主药材。」

    「只要它存在于这个世界-我就找得到。」王鑫定定地凝视老道士。「主药材是什么东西-」

    「肉。」风师叔回得简洁有力-而且眸中隐约带着……同情-

    「什么肉-」他立时联想到到保育类动物。只有凶禽猛兽的肉才称得上难以取得。

    「男子心头肉。」

    静默二度降临五B。人人面面相觑-你瞧我、我瞧你-末了-目光齐齐停驻在王鑫脸上。

    「何谓『男子心头肉』-」他小心翼翼地求问。

    「手稿记载祖师爷爷曾经瞧过相同的例子-当时的药方是以『男子心头肉』一两-配合其它七味药草熬制成丸-让患者服用。」风师叔像个煞有其事的说书人。「而且-若能寻得心意相通之人-药引一到立即病除-据说具有奇效。」

    心意相通之人-指的就是他了。

    王鑫的脸色惨白-却很镇定。「真的吗-你有把握-」

    「祖师爷爷是这么说的。」风师叔打起太极拳来着。

    「可是-繁红并非普通的病人-她是天生血源作怪耶-」语凝提出质疑。

    「祖师爷爷是这么说的-」风师叔着恼了。他们不信拉倒。

    「合理-」承治忽然发表专业意见。

    「怎么说-」众人七嘴八舌地问。

    「精狐鬼怪属于偏阴性的磁场-而男性人类带有纯阳的磁场-阴可生阳-阳可克阴-这是自然定数。而胸口又是人类精气血脉的汇集区-所以用男子心头肉作为药引-应该可以克抑繁红的阴性体质-达到改造磁场的功效。」

    「对-有道理。」大家也不管听懂了没有-先点头再说。

    「既然王鑫和繁红心意相通-他们俩的脑波频率一定也非常近似-因此-以他的纯阳调和繁红的偏阴-效果必定事半功倍。」

    「好-讲得太好了。」众人拍手鼓掌。

    「王鑫-你还有什么话说-」沈楚天搭着他的肩-表情邪恶到极点。

    「我──」他哑口无言。

    这是干什么-他在接受文化大革命的斗争吗-

    「上面还指出-这帖药方最适合的施用期系在患者二十岁那一年。繁红今年已经二十四了-再蹉跎下去-我担心她以后药石无教啊-唉──」风叔师幽幽长叹-简直是在恐吓了。

    这群人该不会认为人肉真的可以治病吧-王鑫感到恐慌。

    可是话说回来-连他自己也很信从哪-

    这下子真的糟糕了。

    「你……打算……何时治药-」他战战兢兢的。

    「今晚-」

    「今晚-」他失声大吼。「现在医院怕不已经关门了-你找谁来动手术帮我剜肉-」

    吴氏公寓的成员们互相交换深思的眼光-然后-瞄回他。

    王鑫别说被他们盯得发麻-他连骨头都软了-

    「喂-别开玩笑。」他强笑道-「由你们动手-一点点没搞好都会弄死人的-请你们想想『细菌』和『感染』的现实问题。」

    治好了繁红却害她变成寡妇-又有什么意义-

    「我们可以把全公寓的碘酒集合起来。」连小路的笑脸看起来都像恐怖片里的小男鬼。

    「实验室里有麻醉药和抗生素-自制的。」承治也提供相关用品。

    「新买的水果刀用火烤一烤-应该可以凑合着用。」语凝热心地供应武器。

    「有必要赶在今晚吗-」他只差一点点就会变成魂飞魄散的植物人。

    「今晚繁红刚发完病-立即下药效果最好。」风师叔是总指挥。

    「为什么不考虑下个月圆呢-」

    「拖得越久-对繁红越不利。」

    他的借口被一一剔除。

    王鑫的脸色从死白转成青绿色。

    「老大-这种事当然得你情我愿才行。如果你不愿意捐献一两心头肉-我们也不会强求的。」沈楚天难得的严肃正经。

    「嗯。」

    「对。」

    「没错。」大伙儿纷纷点头。

    吴氏公寓的住客并非只会强人所难-紧要关头-他们往往采取民主政策。

    王鑫的思绪飘回纽约的某一夜。

    当时-他和繁红正在欣赏一部吸血鬼故事的录像带。

    「因为我爱他……很多事情-他愿意为我而做。」女主角说道。

    繁红的情绪一度相当激动。

    「你会这么做吗-为了挚爱的伴侣……像卓久勒一样。」

    「如果我是男人-我也会与卓久勒一样-为了心爱的女子-开人伦的界限。」

    当时他因为她提出假设性的问题而无法回答-如今-类似的情况发生了。

    他会吗-为了心爱的女子-为她做出一些即使听起来匪夷所思的事情-

    要命-他疲惫地抹拭着头脸。

    亲爱的月下老公公-你这个恶作剧真的搞得太离谱了-总有一天我会讨回来的。

    王鑫认了。

    「大家去准备道具吧-」

    ◇◇◇

    月娘移到中天-繁红被爱侣从深眠中唤醒。

    「王鑫……做什么-」她因顿地揉着眼-秀容因为今晚的特殊时分而显得憔悴。

    「喏-风师叔赶制了两个小时的药丸-赶快服下去。」他递过两颗拇指指甲大小的圆丸和一杯清水。

    药丸闻起来有些腥气-繁红却未曾稍有迟疑-她接过来-两口便吞服下喉。

    对于王鑫-她向来没有疑虑-甚至不必问他这些药丸的效能。他要她做什么-她便做什么。他永远会为她着想得妥当周到。

    繁红正好渴了-清水滋润了干涸的喉咙。对于水液的需求一旦得到满足-她舒服地叹了口气-螓首倚在他的肩上。

    王鑫背对着窗外的月光-躯干形成明显的剪影-强健的线条总是让人心安。

    「我刚才作了噩梦。」她轻声呢喃-不愿破坏详和宁静的气氛。

    「你梦到什么了-」稳定的手掌缓缓摸抚她的发丝。

    「梦见自己掉进一个很大很大的地洞里-无论我怎么喊大家都听不见-没人过来救我。」她的娇躯窜起一阵寒颤。

    「傻瓜-那只是梦而已。」他温存的吻印在她额上。

    「王鑫-如果我真的跌进大坑里-你会不会救我出来-」繁红突发奇想。

    「不会。」他想也不想地否决了。

    针刺似的疼痛椎进她心坎里。

    「……为什么-」她委屈地问。难道王鑫不爱她了-

    他的身体稍微移动-使繁红的发丝离开胸口捆缚的绷带。角度的变换让月光暴露出他的侧面-也闪映着他的眼角。

    「我怎么救你呢-」一抹清楚的弧线跨过他的唇角。「如果你掉进坑里-我一定也在里面陪着你。」

    尾声

    清晨七点半-吴氏公寓的大门电铃被一根作孽的食指紧按着不放-直到房东夫妇被恶意吵醒-下床按开铁门-这才得到安宁。

    「嗨-」王鑫的衣履打扮整齐-一副随时准备上班工作的高级主管形象-眉宇之间却勾勒着无可奈何-以及一点点阴霾。

    「你又来了-」沈楚天透过对讲机大声呻吟。

    「我老婆在吗-」他明明知道自己是多此一问。

    「在-」语凝的口气很恶劣。准妈妈嘛-难免会有点孕妇脾气。「你为什么不直接按二楼的门铃呢-」

    「我怕会吵到繁红。」他耸了耸肩。

    换言之-打扰别人的老婆没关系-吵到自己的爱妻可不行。

    他快步登上二楼-曾春衫正好出门准备晨跑。

    「繁红六点刚进门。」她很好心地提供他逃妻的消息。

    「我就知道。」王鑫忍不住摇头叹息。「无论我何时睁开眼睛-她总是比我提早一个钟头出门。」

    夫妻连心也不是这么个连法。

    「我们已经警告过你繁红住不惯外头-你就是不听。」风师叔从上楼往下喊话-听起来很幸灾乐祸。「我看你最好认命一点-包袱收一收搬进来吧-否则就等着天天上我们公寓找老婆。」

    「谢啦-」他没好气地回话。

    二A的铁门嘎吱一声地拉开。

    「王鑫-」他的老婆精神焕发-晨光中更是明艳得不可方物。

    而且-王鑫特别注意了一下-她看起来一点罪恶感也没有。

    「繁红-」他无奈的找不到新词儿训示她了。「你可不可以别再趁我睡着的时候偷偷溜回来-」

    他们结婚三个月以来-同样的戏码天天上演-他成天找老婆找得快四肢无力。

    「可是-如果你醒着的话-我就溜不成了。」繁红讲解给他听。

    「那你就别──」说着说着-他自已先顿住。「唉-算了。」

    「我去泡茶-冰箱里有海绵蛋糕可以当早餐。」清艳的粉白蝴蝶翩翩亲入庖厨。

    「老大-你就认命吧-」沈楚天趿着拖鞋-哒哒地下到二楼门外。「瞧见我和孟祥琴的案例-你应该明白的。吴氏公寓的成员向来有进无出-别以为繁红冠上王家的要姓-便真的甘愿留在王家的屋檐下。奉劝你一句-本公寓的大门永远为你而开-搬进来吧-」

    今儿一早王鑫的心情太低潮-所以拒绝告诉他们-其实他家里的行头已经打包妥当-只等着联络搬家公司。

    「干嘛-追老婆追累了。」沈楚天捶捶他肩膀-试图激发他的斗志。

    「错。」王鑫有气无力-交给他一张越洋传真纸。「半个小时前从纽约传来的-你自己看吧-」

    「梁依露……她不就是王伯伯钦定的次媳人选吗-」

    沈楚天一路往下看。足足两页长的信件哈啦一堆废话-而其中-真正具有爆发力的要项只有一条。

    「什──什──什么-」他惊天动地地大叫起来。

    「不用怀疑你的眼睛。」王鑫满肚子郁闷没地方发泄。

    「她──她──」沈楚天的下巴垂到胸口。「她爱的人──是──是繁红-」

    「没错-」王鑫忽然跳起来-简直不爽到极点。「你相信吗-小露处心积虑地远离繁红-摆出排斥她到极点的态度-一切全是装出来的-只因她想掩饰自己爱上繁红的事实。」

    「太夸张了吧-」即使证据就握在手中-沈楚天依然无法置信。

    「难怪-」他忿忿地指责-「难怪我老觉得不对劲-她明着装成讨厌繁红-暗地里只要发觉繁红有危险-却又比谁都惊慌-还口口声声表示我和繁红结合-她很遗憾、没福分。废话-她当然没有福分-繁红是我的-」

    「叫我吗-」繁红探出脑袋。

    「没事-你回去忙你的。」沈楚天连忙陪笑。

    「若不是小露决定说出真相-阻止两家的家长继续嘀咕-我还不晓得会被她哄骗到何年何月-」

    他越想越有气。

    教他和男人争抢也就罢了-如今连女人也加进来搅和-请问-他如何打败女性情敌-顺利消毁一切不利于他大权地位的肇因呢-

    「放心啦-繁红已经被你娶到手-不是吗-她不会变心的。」沈楚天只能拿白话安慰他。

    既然牢骚发完-沉大胚便失去利用价值。

    「我想和我老婆独处-谢谢。」他赶人了。

    「现实。」沈楚天瞪他一眼-摸摸鼻子-自认倒霉地离开。

    繁红端着茶盘-娉婷地移向用餐区。

    「吃早餐了。」

    「不吃。」王鑫抑郁地坐在客厅-拒绝移步。

    「为什么-」她好奇地飘移进厅内。

    「繁红-我很担心。」他拍拍身边-示意娇妻坐下来。

    「担心什么-」

    「担心太多人垂涎你-害我心思不得安宁。」

    「会吗-」繁红想不起来-除了他之外-自己曾经被哪位仁兄垂涎过。

    「繁红-你还爱我吗-」他失去自信心的程度已经严重到开始自怜了。「你仍然像结婚前一样爱我-无论发生什么事、无论出现任何人也不会改变-」

    「爱。」她温柔地重复-「无论发生什么事、无论出现任何人也不会改变-」

    「谢谢-我也爱你。」他舒坦多了-男性自信心再度迎风招展。

    今天-应该是搬家的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