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如果世上真有月下老人,此刻她一定指着「仙恩」及「锺衡」两个娃娃,笑呵呵说:「来,仙恩来这边,锺衡去那边;咦?仙恩跑到那边去了,那锺衡来这边!」

    为什么两个不能排排坐?

    「因为我喜欢,呵呵呵。」

    去她的呵呵呵!

    她花了一年的时间当交换学生,又花了一年的时间把破烂的英文念到好,再花两年的时间去修硕士学位;苦熬四年,终于把锺衡那只牛给吞了,她这个媳妇儿准备要回台湾来,变成「婆」字辈——老婆的「婆」。

    返台之初,凭着植病系和生物系的高材生,第一时间她自然是被「Balance」挖角过去。近期,锺衡迷上了传统的接技栽培,她也乐得换上胶鞋,随着他一起进温室、下田去,当一对快乐的农家人。

    这些年来,Balance的事业规模越是宏大,从原本专业的植物改良部门,更拓展出亲民的路线。他们在日本、台湾、泰国开辟有机花田,大量生产平价花卉,并且往干燥香料及花茶的行业侵进。目前旗下已拥有自己的花茶品牌、经销商。

    一些拥有专利权的特殊花种,Balance也挑选了几款栽培成本不高的,大量栽植,走平价路线,让名花异种不再只限于达官贵人能赏玩。

    当然,高价位的花种依然是公司营利主力之」。每年Balance皆会在国际间发表几款新兴花种,这种平民、贵族双向通吃的做法,让锺衡近几年的身价也水涨船高。

    可惜,在她回返的第二个月,日本那头便出了状况。

    「仙恩,我得立刻赶去日本一趟。」他接了求救电话,匆匆找到温室里的她。

    两人的关系转变之后,他也同她当年一样,自动转换了称唤对方的方法。她不再叫他「锺大哥」,他也不再称呼她那个可爱有馀的小名「仙仙」。

    「发生什么事?」看见他紧蹙的黑煞眉,她跟着紧张起来。

    「花田里出现茎线虫疫情,目前石蒜科A区的土壤已经被感染了。我已吩咐了主管,尽快将受感染的地区加以隔离,可是不太放心,最好亲自过去看看。」

    她悚然一惊。茎线虫感染,那是植病界中的重大疫情啊!

    茎线虫是一种对作物危害相当严重的植物寄生虫,在欧陆地区较为常见,属于温带的植物传染病,如果脱离了宿主,可以在土壤里存活一年以上;幸好温度超过三十六度时,茎线虫便会进入休眠状态,因此在亚热带的台湾较难生存,日本也不是非常常见。

    被茎线虫寄生的植物,根部膨大,叶片变形,非常容易腐烂死亡,因此曾经在欧洲的郁金香、水仙等培育区,造成重大的灾情。这可不是好玩的!

    「我跟你一起去!」她即刻反应。

    「不行,我去日本的期间,台湾的植物和实验室还要麻烦你打点。」锺衡点了点她额头。「不然我聘你回来做什么?」

    就这样来回几句对谈,然后,他一转头去了日本,又是八个多月了。

    「去你的月下老人!」她用力扯起一把杂草,忿忿揉碎。

    「去你的茎线虫!」就是这种大害虫搞的鬼!

    「去你的锺衡!」你为什么还不回来?可恶!

    「汪!」一干狗群狗党围在她的周围,同声声讨。

    八个月耶!久别四年,已经是她最大的限度,她可没想到连返台之后,两人都不得聚首。

    认真算算,他们从认识开始,便聚少离多,这五年下来,真正相处的日子还不满六个月。

    莫非好事尽皆多磨?

    浓两方歇,叶缝里筛下来麻麻点点的水珠,每一颗都冷透她的四肢百骸。

    潮冷的周日清晨,她好端端的被窝不蜷,却蹲到他的宝贝植土上来,替他拔野草、摘杂叶。平时还得花莲、泰国两地跑,替他去监控各国分公司的进度,而他呢?他此刻又在做什么呢?

    日本女人的招子最亮了,他这种口袋麦克麦克的男人,长相又非鼠牛虎兔、牛鬼蛇神一流,一旦被她们相中了,铁定像灯笼草捕苍蝇一样,教他来得去不得。

    虽然情知锺衡对她情义深重,可她的脑袋瓜子不由自主地越想越偏,手上的劲道也越拔越狠辣。

    「啊!」仙恩倒抽一口凉气。

    她掩着唇,看着手上那一丛香水玛格丽特的尸体。

    呜……「仙恩」,姊姊对不起你!我不是故意要杀害你的!

    她万般心痛,把依着自己命名的植株重新埋回土里去。方才扯得太猛,茎断了一大截在土里,希望它会活回来……

    慢着,锺衡以她命名的植物,如今一命呜呼,恰巧又是在她正想着他可能被别人捕获的时刻……这会不会是一种预兆呢?

    犹豫片刻,她蓦然下定决心,踩着出征的步伐回返他的屋子里,拿起电话就拨。虽然是假日时分,锺衡那个爱花成痴的工作狂,最有可能待在工作室里陪它们度周末。

    根据国际剧情片通则,她拨的虽然是锺衡的私人专线,现在又是下班时分,但那一端通常会响起一个甜腻诱人的女声,娇滴滴地说——

    「摸西摸西?」

    「月下老人,你知道的,」仙恩抬起头,平静地进行灵学沟通。「我刚才只是随便想想,你不必应验我的每一个想法。」

    「摸西摸西?」那端甜美地重复。

    她是一个二十五岁的女人。她成熟有自信。她不会学那些神智错乱的女人,不分青红皂白口先来上一顿泼妇骂街。

    那太没有气质了。

    心理建设完毕,她漾开平和的微笑,把话筒送回耳边。

    「你好,请问锺先生在吗?」她以英文冷静地应答。

    对方一听见她说英文,感觉上有一阵短暂的失措。半晌,结结巴巴的回询终于响起。

    「锺不在,你是哪里?」

    你是「谁」,或你在「哪里」。仙恩默默在心里纠正她的文法。她当然可以介绍自己是锺衡的「合伙人」,然而所有Balance分部,唯有日本她还未露过一回,也不知道锺卫平时在外头是如何提及她的。

    「我是他私人的朋友——很重要的私人朋友!」她强调最后一句,想让对方心里先有个底。「请问他何时会回来?」

    对方停顿了长长一阵。

    「锺和我父亲去喝酒了,下午才会回来,需要我帮你留话吗?」

    是她的错觉吗?日本女孩的声音益发甜蜜了。

    喝个酒当然不算什么,即使喝酒的时间是一大清早,对方又有个嗓音如蜜的俏女儿。那个女孩的父亲可能只是他的工头而已。

    「无所谓,我改拨他的手机好了。」她说完就要挂断。

    「且慢,」甜美女孩唤住了她,「锺的手机现在都是我在用,你拨不通的哟。」

    这一切绝对有合理的解释。

    锺衡的手机很多,送一支给别人也无所谓。或者,日本女孩的手机恰好坏了,她在等她朋友的重要电话,因此先向锺衡借手机。

    没错,正常得很!

    不!这他X的一点都不正常!仙恩心里狂吼。

    一个男人没事把自己的手机扔给年轻美眉去处理,从哪个方向来看都和「正常」这两个字遥遥无关。

    承认吧!仙恩,这男人背着你乱搞!

    深呼吸……

    吸!吐!吸!吐……

    她是一个二十一世纪新女性,她不会只听一面之词,就定了锺大牛的死罪。一切要讲求情、理、法。

    「请问,锺的手机为什么会在你身上?」

    「我男朋友的手机给我用有什么不对?」甜美女孩听起来有些不耐了。「总之,你以后别再胡乱打电话来,我不喜欢旁的女人缠夹他不放。」

    喀!通话中断。

    她被挂电话了?她被挂电话了!

    仙恩不敢冒信地盯着话筒,她没有修理那个野女人已经算客气,对方居然还摔她电话。

    冷静!冷静!

    仙恩,想想你刚才说的,一切不能只听一面之词。

    这个女孩可能只是锺衡的仰慕者之一,经过他办公室时,听见他的电话响起,好心进来帮他接。

    对,就是如此。她真该为自己拍手鼓励。面对此种难堪,她竟然还能如此冷静。

    玫瑰他个向日葵!百合他个野姜花,她圈圈又叉的一点都不想冷静。

    她想狂吼!她想发怒!她要血、血、血!

    仙恩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转头匆匆出了锺宅,险些与迎面而来的姊姊撞上。

    「仙恩,你急急躁躁的,在忙什么呀!」池净惊魂甫定,抚着胸口轻叫。

    「我……」她涨红了脸,哪好意思承认自己是打翻了醋坛子。

    「快回家吧,才九点多,你早餐都没吃呢!」池净淡淡说。

    「姊姊,」她突然抓住姊姊的双臂。

    「有事吗?」池净又给她吓了一跳。

    「姊姊,我问你……」

    不对,姊姊已离婚,问她感情的事,岂不是在伤口上洒盐吗?

    而且,最近台湾媒体报导得沸沸扬扬,古刀剑铸造大师裴海正展开五年一轮的世界巡展,结束日本的展出后,下一站便是台湾了。姊姊离婚之后,仍然留在艺术圈里工作,不可能没听说。

    前任姊夫要来,对姊姊已经是一种折磨,她怎么可以拿自己的感情问题来增加姊姊烦扰?

    仙恩气馁地松开姊姊。

    「怎么了?」池净微笑,纤指支起妹妹的下颚。

    「姊姊……」她有些迟疑。「当初你和姊夫定情之时,两人有没有交换过任何明确的信约?」

    池净的笑容淡去,随后又渐渐浮现。

    「你心里觉得彷徨吗?」姊妹俩手挽着手,缓步走上返家的小径。

    早春的雨有着晚春的温度,晚春的花遗着早春的姿妍。林荫下,姊妹俩相伴双行,花与人都出落着一色的清艳。

    「有一点。」仙恩拾起一株落地的芳菲,在手中转玩。「我们虽然在一起,却没有说清楚、讲明白的约守,教人心里总缺乏几分实感。」

    「你为什么不跟他提起呢?」

    「姊姊,我们在一起已经是我提的,连誓约都要我来提,我也太没有行情了吧?」仙恩抱怨。

    池净是过来人,自然明白,这种嗔恼其实是蕴含甜意的。

    「为什么你一大早忽然心有所感?」

    仙恩把方才的电话大略说了一遍。

    「看,他身旁若冒出来什么阿狗阿猫,我连声张的权利都没有。」

    她承认,真正让她在意的,是「名不正、言不顺」这一点。至于那些突然冒出来、自称是他女朋友的家伙,其实她并不太看重。

    「他对你不也如此?」池净斜-妹妹一记。

    「我身旁才没有阿狗阿猫!」她抗议。

    「你的『阿狗阿猫』才多呢!」池净哧地笑了出来。

    她再想一想,好象是喔。

    已数不清有多少次,他总是向她抗议,她花在小黄它们身上的精神,比他还多。

    思及此,她不禁好笑起来。

    「尊严固然是重要的,但不要错把傲气当成尊严了。■在爱情里,不能放弃自己的尊严,却不妨降低一些作梗的傲气。」池净温柔看着妹妹。

    仙恩蓦地止步,沉思良久。

    「好!我这就去找他,把事情谈清楚。」

    她展开笑颜,用力抱了姊姊一下,冲了开去。

    「喂,你……锺先生人还在日本哪!」池净瞠目结舌。

    银铃般的笑声迤逦开来,这方的人儿摆摆手,迅速消失在社区大门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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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锺桑,刚才又有一个奇奇怪怪的女人打电话来了,我问她是谁,她不说,只自称是你『很重要的私人朋友』,一听就是樱子妈妈桑那里的小姐打来的,我已经帮你打发掉了。」

    午后三点,锺衡返回东京的行政办公室,身旁伴着远道而来的友人。

    「谢谢你,秋纱子。」锺衡含笑,拍了拍假日总机小妹的头。

    「所有来电留言,我都放在你的桌上,窗台上的干燥花,我也帮你换好了。」十七岁的大女孩笑咪咪地弯了九十度腰。「锺桑,还需要我做什么吗?」

    「不用了,你做得很好,谢谢你。健志在玫瑰C区里等你,快去赴约吧!」

    秋纱子是一位主管的女儿,假日时和小男朋友一起在行政区及植栽区打工,赚点儿外快。

    上个月他推托不过,被几名主管硬拉到银座去喝酒,惹到一身粉味回来,事后几位热情过度的银座小姐及妈妈桑,全是两位轮值的总机小妹替他拦的电话。

    他先招呼友人坐下,迳自拿起一迭回条,细细审阅。

    其中一张留言,让他胸口一跳。

    「秋纱子!」他及时冲到门边,将雀跃而去的小妹给叫了回来。「这位小姐来电时,有没有说些什么?」

    那张留言卡上只写着——

    下午一时,台湾的池净小姐,请你回电。

    若非出于要事,池净是不可能打电话给他的,他们没有那样的私谊。

    秋纱子歪着脑袋想了一下。「嗯……好象没有耶!」

    「你再想想,之前还有没有其它特殊的来电?」

    「嗯……除了我方才说的陌生电话之外,就没有了。」

    「电话里是怎么说的?」

    「我问那位小姐是谁,她用英文说……对了!她是说英文,不是日语呢!」秋纱子为时已晚地想起。

    不妙。

    「那位小姐说了些什么?」他连忙问。

    「她说……她是你的私人朋友……」她的语气开始忐忑不安。

    完了。

    「那你怎么回她的?」

    「我……我……我为了打发她,就说,你陪女朋友的父亲喝酒去了。」秋纱子面红耳赤地低下头。她可不承认,话中的「女朋友」,恰好是她本人!

    锺衡用力按着脑袋。这下可好,扯都扯不清了。

    他烦乱地拿起话筒,迅速拨回台湾。

    「喂,池小姐吗?我是锺衡,仙恩在家吗?」

    一听见「池小姐」这三个字,他那来自远方的友人——裴海,火速挤过来,要听听他们在说什么。

    你让开!他以眼神威吓死党。

    借听一下会死?裴海用同样凶恶的眼光回敬。

    趁着这两个大男人眉来眼去,以眼神杀死对方,秋纱子飞快溜了。

    「锺先生,仙恩还没抵达吗?」那端,池净柔如秋水的声音沁透了线路。

    裴海乍闻爱妻——虽然是前妻——的声音,心都化了。

    你这颗大头给我滚远一点!锺衡用力把话筒抢回来。

    「仙恩来找我了?我不知道这件事。」

    「她早上九点多匆匆出门了,算算时间,应该抵达了日本才是。」池净软软解释。

    日本比台湾快一个小时,早上九点就是本地的十点。她九点出门,花半个小时到机场,到日本的机位不难买,假设一个小时内上飞机,再加上四个小时的航程……他东加西减。

    喔!老天,她现在人已经在机场了。

    「给你。」他把话筒往裴海怀里一扔,抓了车钥匙就出门。「记住,待会儿若仙恩打电话来,告诉她我已经到机场接她了,请她改拨我的手机。」

    出门。

    裴海呆望着好友的背影。

    「喂,喂?」那一方,浑不知发生何事的池净,频频呼唤着。

    裴海紧紧将话筒按在耳上,不敢吭声,又舍不得挂断。

    直到那一声声的「喂」终于放弃,笑叹了一声,轻轻挂上。

    他无法言语,只能把话筒紧紧按在心口,仿佛如此,便将远方的伊人也拥在怀里了……

    准四点整,他出现在成田国际机场。方才办公室里有人拨了他手机——但不是裴海——说张小姐在北区出口等他,他停好了车,怀着忐忑的心,往约定地点走去。

    在附近绕了一圈,仍不见她的人影,他着急了。

    仙恩不会说日文,能上哪儿去呢?

    他以约定的地点为中心,往左右两侧找开来,一心要寻到那抹阔别了数个月的倩影。

    人呢?人呢?佳人何在?

    他忧急如焚。日本治安虽然良好,仍然有宵小之徒出没。而她这样一个俏生生的美人儿,言语不通,举目无亲,会不会被人给拐带走了?她临时跑来日本,他的资料不知带得齐不齐全。如果她忘了带他的公司电话,或者东京住址呢?她弄丢了手机怎么办?钱包会不会被人扒走?

    虽然她不是第一次离开国门,可是之前去美国留学时,当地的台湾同学会从接机到安顿,一路打点到好;日前替他到治安更差的泰国巡查时,当地分部的人也早已守在机场接驾,一路护送到旅馆去,唯有日本是她完全陌生的领域。

    日本不比欧美,她语言难通,方向感又不好,即使迷了路都无处可问。

    他跑进跑出,探完了东边探西边,里面找不到找外面。

    如果一直没接到她,该如何是好?他以前便有类似的恐惧,他们俩总是一个静,一个动,随时都在走离对方……

    啊!行李区那道娇俏的人影,不就是害他心脏病差点发作的小女人吗?

    她竟然蹲在一堆箱箱袋袋里,陪缉私犬玩起来了。

    强烈的释然,让他几乎瘫软在地上。

    「仙恩!」他大喊,排开重重人海接近她。

    「锺衡!」她发现了他,笑容绽放更灿烂。

    在她投入怀中的那一刻,他的整个世界被填满了,一直盘旋在心头不去的空寂感,顷刻间烟消云散。

    「你这个可恶的丫头……」他紧埋进她的浓发里。「你害我担心死了,你知不知道!」

    仙恩被他吼得一阵委屈。「人家看见一只好可爱的缉私犬,找它聊聊嘛!」

    他为她天翻地覆的时候,她正在陪狗儿玩。他同时想大笑,和发怒!

    最后,他选择猛烈地吻住他。

    一个火速的想法闪进他的脑海——

    他爱她!

    很爱、很爱她!

    前四年的分别,只是让他确认了自己对她有着异样的感觉,却是直到此刻,几乎被她吓得中风之时,他才深深明了,那是一种无法抹去,更无法被取代的爱意。

    他埋进她的密发里,深深嗅闻在午夜里魂牵梦萦的馨香。

    「可恶……欠教训……小笨蛋……」他反复轻骂,直到沙哑了,仍然不停。

    此刻的她彷佛是急流中的巨石,被他紧紧攀附。若她的香味是解药,她的名字便是灵咒,在在都是救他脱离沉疴的秘方。

    「人家好想你,你却一见了我就骂人。」她委屈地红了眼。

    他深呼吸一下,稍微拉开一点距离,仔仔细细端详她。是胖了、瘦了?快乐了、忧郁了?

    娉婷的倩影依旧,女性化的曲线依旧,灵动光彩的眼眸也依旧。

    「你为何会临时起意,跑到日本来?」

    「我耐不住相思呀。」她的食指在他胸前画圈了。「我来,你不高兴?」

    他长长一叹。

    「如果没有刚才那段惊吓,我会更高兴。」

    「我不是故意的。」她撒娇道。「今天早上出来得匆忙,我衣服都没带,好冷哦。」

    锺衡这才注意到,她虽然穿著长衣,在四月的东京仍然稍嫌单薄,尤其她又向来怕冷。

    「我先陪你去买几件衣服。」他吻了吻她。「不必买太多,日本的疫情已经控制住,再过几天,我们就回台湾去。」

    仙恩眼珠子一转,还未来得及发话,另一声怯怯的叫唤陡然拉住两个人。

    「锺桑……」

    两人一齐转身,满脸愧疚的秋纱子,以及持着女儿前来领罪的藤田先生,一起站在身后。

    「秋纱子,藤田先生,你们怎么来了?」锺衡讶然道。

    「锺桑,方才经裴先生和秋纱子一说,我才知道小女闯了祸;我生怕您的未婚妻张小姐误会了,赶忙带着秋纱子前来接机,顺便代您解释清楚。」藤田先生百般鞠躬哈腰赔不是。

    锺衡回眸朝她悄颜溜了一圈,似笑非笑的。让藤田父女俩用结结巴巴的英文去向仙恩说清楚。

    当此情势,仙恩纵使有满腹牢骚也不可能发作出来,更何况与爱人久别重逢,她的心情正翻上云霄。

    「秋纱子的声音听起来如此年轻,我只以认是小朋友开玩笑,没有误会的。」她含笑点首,态度雍容而得体。

    看在现场人多的份上,饶了你一条小命!

    日本人最重视职场伦理,秋纱子无意问得罪了未来的老板娘,一路上已经被父亲训斥得满头包,眼下仙恩如此轻易便宽谅她,她不禁感动得哭了出来。

    「张小姐……」秋纱子抽抽噎噎的。

    仙恩温柔把她揽进怀里,轻拍她背心。

    「傻瓜,哭什么呢?我本来就预定今天要到日本来,不信你问锺桑。」下次再敢开这种无聊的玩笑,当心我把你吊起来鞭打,洒盐风干。

    仙恩替她拭去了泪,再抱抱她,像个宽容的大姊姊。

    锺衡迅速出来掌握大局。「好了,天气很凉,我们回市内去吧。仙恩应该也饿了。」

    仙恩的笑容越娇柔,锺衡的寒毛便耸得越高。

    他有预感,再不速速脱身,他的老命不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