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迷雾

陈浩以轻松的心情离开了家,像一只挣脱了樊笼的鸟儿一样感到有些飘飘然,他觉得自己终于做了早该做的事。他和周倩倩的婚姻一直没有让他感觉幸福,可是他却一直都死心塌地的喜欢着这个风情万种的女人,尽管周倩倩一直和王总之间有些不清不楚,他却一直在欺骗自己说,妻子是在逢场作戏,不过是为了和领导的关系处得好一点,她这样做也是为了这个家,况且她是个聪明的女人,不可能做太出格的事情。

如今亲眼看到了妻子的越轨行为,陈浩感到好像忽然间放下了一副重担,他终于明白了,多年来他一直把妻子对他的单纯吸引当成了爱情,爱情所包含的内容应该比吸引力多得多。

他到超市买了些东西,然后坐公共汽车去医院。开车时代和打车的时代都过去了,他的手头不过区区十万元,必须节省着花。

离开家的时候,陈浩把汽车钥匙放在客厅,和其他诸如门卡、办公室钥匙等一些东西放在一起。既然已经离职了,就应该把这些东西都还给老板。现在,他要去照顾红药,等红药醒来以后,他还要去找一份工作,万一不幸她长久不能醒来,他也必须照顾她一生,她不是说,下辈子嫁给我吗?她已经死过一次,现在就是她的下辈子了。

晚上,他从红药的随身物品中找到她的钥匙,然后坐地铁来到红药的家,开始了大扫除。这里虽然简陋,但是让他感到很温馨。红药爱我吗?我不知道。我爱她吗?我也不十分清楚,但是她现在已经陷入绝境了,我必须照顾她,感情的事情以后再说。他清除了罗键的所有痕迹,然后舒舒服服的躺了下来。

那天晚上,陈浩睡得非常踏实。

半个月过去了,柳红药仍旧没有醒过来,医生对她能否清醒过来持悲观的态度,可是陈浩坚信自己能唤醒红药。他每天都附在她的耳边不停的讲话,讲他们在一起的经历,讲他对她的爱,讲巴赫,讲贝多芬,讲德彪西,可是柳红药依旧沉沉的睡着,没有半点清醒的迹象。

过去的半个月,陈浩一直试图找出自己丢失了的那一个星期都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一点进展也没有。他坚信自己身上无缘无故的多出来的那把钥匙是所有事情的关键,只要找到它的出处就能解决所有的问题,所以他除了每天来医院陪伴红药,就是到处追查这把钥匙的来路。半个月来,他跑遍了北京所有火车站以及公共汽车站旁边的小件寄存处,拿着那把钥匙给许多人看过,但是没有人能告诉他那把钥匙来自何处。

“姐,你最近忙吗?”身心疲惫到极点的时候,陈浩拨通了姐姐的电话。

“是浩子啊。地里的活忙得差不多了,我没什么事,你怎么了?”姐姐敏感的发现陈浩的语气不对。

“要是您不忙,能不能来我这里住一段时间?我想让你帮我个忙。”陈浩吞吞吐吐的说道。

“怎么?你又惹什么祸了?”姐姐的声音忽然变得焦灼起来。

“没有,姐姐,你想到哪去了,我是想请你帮我照顾一下我的——爱人。”

“怎么,倩倩病了?”姐姐的声音有些冷漠。

“我已经和她分居了,我说的是另外一个人。你来了再说吧,电话里面说不清楚。”陈浩似乎不想多说。

“……,我晚上就能到北京。”姐姐的声音似乎很不以为然。

嘈杂的站台上,陈浩开心的向姐姐张开了双臂:“姐!”

姐姐惊喜的看着弟弟,距离上次见面不过两个月,弟弟好像变了一个人。如今,他穿着普通的休闲夏装,身上再也没有那个衣冠楚楚的销售经理的影子了,他的精神状态出奇的好,上次见面的那种压抑感觉已经一扫而空。

“你怎么和倩倩分居了?”姐姐关心的问。

“姐,你不是也不喜欢她吗?”

“浩子,我喜欢不喜欢是一回事,可是你们已经结了婚,生了孩子,凡事不可以太任性的。”姐姐劝道。

“你不要管了姐姐,您不知道,其实我早就该离开她的。——对了,我请你来是想让你帮我照顾一个人。”

“刚和倩倩分居你就结婚了?”姐姐的眼神很复杂,在她的心里,周倩倩从一个惹人嫌的女人忽然变身成了受害者。

“没有,我先带你去看看她。”

“医生说她可能醒不过来了,可是我总觉得她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睁开眼睛。”陈浩看着安静的躺在床上的柳红药,目光中充满了爱怜。

“浩子,这是……”姐姐的心里满是疑问,陈浩苦笑一下:“以后慢慢告诉你吧。我要找个工作,还要调查一些事情,没有那么多的时间陪她,所以请你来帮我照顾一下。”

姐姐摇了摇头,她不明白弟弟的葫芦里面卖的是什么药,于是茫然的在红药的身边坐了下来。

陈浩把柳红药交给了姐姐,直到三天以后才再次出现在医院,他的左脸青肿,像个馒头。

“浩子,你和人打架了?”姐姐吓了一跳。

“没有,不小心撞的。”陈浩笑一下。“我来看看,红药没什么变化吗?”

“没有。——你干吗不小心些?”姐姐虽然嘴里这样说,可是心里却明白弟弟不会平白无故把脸给撞了,她有些痛心这个自己一手带大的弟弟现在居然连实话都不愿意告诉她。

陈浩看出姐姐不高兴,于是讨好的笑了笑:“姐,真亏了你,我才能空出时间去找工作。”他拿出一个便携式CD唱机和几张唱片:“姐,抽空你给红药放点音乐,用耳机就成,音量不要太高,免得伤了她的耳膜。还有,每天要分成几次放,一次不要超过一个小时。”

“在这里住院很贵吧?”姐姐忽然问道。

“不贵,一天一百多块钱。”陈浩笑了。

“上午我问过医生了,他说红药的情况在这里只是观察,还有就是每天输营养液,我想过了,既然是这样,还不如把她接回家,我在家里照顾她,然后请人去给她打针,这能省很多钱,医生说这样可以的。”

“这……”陈浩抓了抓头皮:“我担心她忽然清醒的时候需要医生……”

“这个我也问过医生了,他们说如果红药醒了,可以随时联系他们。你安心找工作,不要再胡闹了。”

姐姐的话让陈浩觉得很尴尬,在姐姐的眼里自己依旧是一个不成熟的孩子,这让他有点挂不住。可是毕竟姐姐真心关心他,于是他断断续续的给姐姐讲了这些天的经历,包括失去一个星期的记忆等。

“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听了陈浩的讲述,姐姐皱起了眉头。

“我跑遍了所有的小件寄存处,可是找不到那把钥匙的来历。现在打算从那几张票据入手调查一下,也许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你为什么不先和那个撞了你的司机联系一下?我记得你刚才告诉我说,他给你留了名片。”

陈浩呆了一下:我怎么没想到联系那个出租车司机?——其实他不是没有想到,而是太执着于自己正在做的事情,也就是说,他太热衷于找那把钥匙的线索了。现在钥匙的线索明显断了,那个司机也许就变成了所有问题的关键。

“先生,真的对不住,我没注意到您忽然从树后跑出来,所以居然又把您给撞了。”这是司机当时说的话。

……所以居然又把您给撞了……

……所以居然又把您给撞了……

……所以居然又把您给撞了……

我怎么一直没留意过他说的这句话?我清清楚楚的记得当时他说的是“又”,由此可见,在我失去记忆的一个星期里,他曾经撞过我两次。既然他撞过我两次,那他应该知道一些其他的事情,起码他能告诉我,第一次是在什么地方把我给撞了。

陈浩感激的看了看姐姐,虽然她读书不多,可是关键时刻总能帮助自己指点迷津。

他拿出红药还给他的那个精致小巧的手机,找到那张名片,拨通了出租司机的号码,铃声响了有七八下才有人接。

“您好。”一个女人的声音。

“您好,我要找——”陈浩看了看名片:“我要找刘辉先生。”

“对不起,他已经去世了。”女人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怪怪的,似乎刚刚哭过。“我是他的爱人,您有事吗?”

“去世?前些天还好好的……”陈浩仿佛被噎了一下。“他生的什么病?”

“不是生病,他在外面跑车的时候遭人抢劫,被杀害了。”

“抢劫……”陈浩下意识的打了个冷战,以前曾经在网上看过罪犯抢劫的哥的姐的报道,可是他从来没把这种事情和自己身边的人联系到一起过。

“您是他的朋友?”女人问道。

“哦,可以这么说吧,本来想让他拉点活。”陈浩随口撒了个谎,然后问道:“他……出事多久了?凶手抓到没有?案发现场在什么地方?”

“上个月21号出的事,凶手到现在还没抓到。警察发现他的时候是在大兴一条僻静的街上。”

“哦……”陈浩快速的思考着,半个多月,就是说,自己被撞之后的两天他遇到了劫匪,好在我没告诉他妻子自己曾经被他给撞过,不然说不定警察会怀疑是我做的案。

他喃喃的讲了两句安慰的话,然后挂了电话。

“怎么了?”姐姐问道。

“那个撞了我的司机,遇到劫匪,被人杀了。”陈浩木然的看着姐姐。

“北京怎么这么不太平?浩子,你出去可要小心些。”姐姐担心的看着他青肿的脸。

“没事,姐。”不知道为什么,陈浩忽然感到有些心神不定。有人被杀了,这事并不稀奇,可是居然是自己认识的人被杀了,以前可从来都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他搞不清楚为什么自己有点发慌,那个司机的死显然和自己没有关系,可是为什么我总觉得自己像个罪犯?好在他的被杀是在自己清醒以后,并且当时我一直在照顾红药,不然我真的要怀疑这个人到底是不是我杀的了。太多怪异的事情发生在我的身上,如果有人告诉我说,我在梦游的时候杀了人,我一点都不奇怪。

两天以后,陈浩为红药办理了出院手续,和姐姐一起把她接回了家。房间太小,只能让姐姐陪红药在卧室,他自己则睡在客厅。

早在送红药住院的时候,他就和红药的父亲和姑姑联系过,他的父亲没有回音,姑姑则借口身体不好,也没有出现。他心里明白,从此以后,这个世上只有他一个人可以照顾红药了。

姐姐有些不开心,她问过医生,知道红药可能永远这样睡下去,可是弟弟还年轻,她不想让弟弟的后半生就这样孤独的守着一个活死人,可是陈浩的决心似乎根本就不可动摇,现在只能顺着他的意思先照顾着这个可怜的女孩子。

卧室里放的音乐姐姐一点也听不懂,她不明白,为什么浩子不放一点民歌或者流行歌曲什么的。

吃过晚饭,陈浩让姐姐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给她倒了一杯水,然后坐回到自己的椅子上。

“这些天我总觉得不自在。”他说道。

“因为你不记得那几天的事情了?”姐姐抬起了眼睛,她太了解弟弟了。

“当然了。我根本就不知道那些天我去了什么地方,也不知道见过什么人,更不知道做了什么事情。”陈浩揉了揉太阳穴。

“浩子,别想那么多。去过哪里,做过什么事情又有什么大不了的?不要说这些事情慢慢都能想起来,就是真的想不起来了又有什么打紧?你还是安心找一份工作吧。”姐姐安慰道。

陈浩苦笑了一下:“姐,要是真像你说的那样就好办了。”他摸了摸左脸青肿的淤伤。“假设当时我做了一些不好的事情,那么虽然我记不起来,可是终究还是要为那些事情负责的。”

姐姐的手不由自主的抖了一下:“浩子,你什么意思?”她隐约感到事情可能并不像她想象的那么简单,说不定弟弟惹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麻烦。

“没有什么,姐,你不用担心。——我想知道那些天我都做了什么,所以我去找了一个心理医生,把我的情况告诉他,问他能不能想点办法。医生说可以试试用催眠的办法唤醒失去的记忆,于是我就试了。”

“结果怎么样?”姐姐嘴上这样问,心里明白肯定没有什么结果,不然浩子怎么还这样愁眉不展?

“您……相信鬼神一类的事吗?”陈浩忽然转移了话题。

“浩子,你怎么忽然问起这个?”姐姐有些奇怪,她知道弟弟并不是一个迷信的人。

“我相信科学,可是在我的身上却发生了奇怪的事情。”陈浩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

姐姐呆了一下,不知道他要说什么。

“医生把我在深度催眠状态下说的话记录了下来,然后整理成了资料。当时我说的话没有什么逻辑,思维也显得支离破碎,不过内容却涉及到许多有关鬼神的事情,其中最重要的内容就是,我提到一个至亲至爱的女孩子因为其他的男人跳了楼,摔成了植物人……”陈浩指了指卧室,声音忽然哽咽起来。

姐姐大致知道一些有关柳红药的事情,听陈浩这样一说,不免也有些凄然,可她不知道如何安慰伤心的弟弟,她看得出,浩子对这个一直处于昏迷状态的女孩子怀有极不一般的感情。

“怎么会这样?当时红药还没有跳楼,我也根本就不知道她本来是有男朋友的,可是我的记忆中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情节?还有,根据记录,在失去记忆的七天里,我一直和一群鬼魂混在一起。”陈浩的语调很平静,可是眼神却显得有些绝望。

“浩子,你不要相信这些,也许……催眠的事情根本就不可信啊。”姐姐的脸色很不好看,在她的意识里,一个好端端的人见到鬼是一种非常不吉利的事情,因此想极力反对弟弟的说法。

“是啊,我也这样想,也许是我对红药的思念太深了,才会在潜意识中把后来发生的事情错误的安排到失去记忆的那几天,可是关于鬼魂的事情又怎么解释?我曾经向我的医生提出过我的疑问,他告诉我说,根据分析结果,我喜欢的女孩子坠楼摔成植物人绝对是我失去记忆那七天的记忆。后来我复制了催眠录音找了三家心里咨询机构,他们给出的鉴定都是这样。那么我只能认定,早在红药坠楼以前,我就通过和鬼神的接触预见了这次事件,可是我却无法改变结果。”陈浩不想让姐姐看到自己的眼泪,于是有意无意的用左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姐姐黯然的看着陈浩,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弟弟。

“我必须搞清楚那几天我都做了些什么。”陈浩总结似的说道。他没有讲调查过程中和人打架的事情,他本能的感觉到姐姐对红药不是很有好感,他不想再加剧这样的感觉了,况且即使是他自己也因为那个突如其来闯入自己视线的男人而对红药的人品产生了怀疑。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三天前,陈浩连续跑了几家心理诊所去寻求专家的帮助,但是结果并不能让他感到满意,到了中午,绝望的陈浩来到的西单的一家地下餐厅,叫了点东西。虽然他已经大半天没吃东西了,可是面对着服务员端上来的饭菜却一点胃口也没有。

他把有关催眠的事情放在一边,再次拿出清醒以后发现的那些多余出来的东西,一样一样的翻看着,在一张打印的发票后面有几个圆珠笔写的娟秀的字体:C座1205。发票的抬头是阿秀酒家,日期是6月14日,时间是下午5点27分。

“阿秀酒家在什么地方?”他抬起头来自言自语的说道。

“阿秀酒家?您说的是不是白纸坊桥右边的那家鲁菜馆?”为他上菜的服务员应道。

“什么?你知道那个地方?”陈浩的心险些跳出来,他一把拉住了那个女孩子的手:“是白纸坊桥?”

女孩子尴尬的把手缩了回来:“原来我在白纸坊桥附近的一家饭店做过服务员,那附近有一个阿秀酒家,生意很好的,不知道是不是您要找的。”

“谢谢,谢谢!”陈浩连声说道,拿出钱包就要付帐,服务员抿嘴笑了:“先生,您真是个急性子,要了饭菜,一点也不吃吗?”

陈浩看了看桌上的饭菜,摇了摇头,笑了,直到此刻他才觉得自己已经很饿了。

阿秀酒家分上下两层,生意很火,每到中午或者傍晚的时候,客人都要排上很长的队等侯。陈浩赶到这里的时候大约是下午三点,客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他一进门就有服务员迎了上来。

“小姐,麻烦您帮我看一下这张发票,是你们这里开的吗?”陈浩拿出了那张发票。

服务员看了看:“是的,先生,这是我们开的发票,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我想知道当时……我坐的是哪张桌子?”陈浩有些紧张的问道。

服务员拿着发票念道:“蜜汁梨球,糖醋鲤鱼,一品豆腐,蒜蓉西兰花……,您是两个人吗?”

“我不记得这些了。”陈浩尴尬的回答道。

“根据您点菜的数量,肯定不会在包房,看样子应该是楼上的六区,也可能是楼下的大堂,等一下,招弟,你过来一下。”她朝正往楼梯上面走的一个女孩子喊道。

应声而来的招弟是个长得很水灵的女孩子,不过却属于那种不会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女子,就是说,你可能会在看到她第一眼的时候就觉得她很漂亮,可是回到家以后十之八九可能就忘记她这个人了。

招弟一路小跑,快要来到陈浩身边的时候,忽然吃了一惊,不由自主的站住了:“您……,您来了?”她的眼神里有一种让陈浩捉摸不定的东西,似乎是恐惧,又像好奇,同时还有几分顽皮的意思。

“你认识我?”陈浩紧张的问道。

“不,不认识,不过前些天您在这里吃过饭,是我招待的您。”招弟似乎觉察到自己的失态,连忙往前走了几步,脸上重新挂上了职业性的微笑。

“我可以和您谈一下吗?”陈浩紧张的问。

“好的。”招弟勉强的笑了笑,似乎不是很自在,而最开始招待陈浩的那个服务员则礼貌的向他点了点头,向刚刚进门的一个客人迎了过去。

“您记得我当初坐的位置吗?”

“记得,我带您过去?”招弟犹豫的问道。

“好的,那就麻烦你了。”陈浩的心像打鼓一样的跳着,他感到谜底就要在这里揭开了。

陈浩坐在二楼靠窗的一个四人的位置上,向外看了看,对面的几座二十几层的塔楼看上去很显眼。

“你也坐下吧,我们聊聊好吗?”陈浩向招弟示意。

“谢谢,工作时间我们不准许随便坐下的。您要点什么吗?”

“给我来一壶铁观音,再随便来点干果吧。”

招弟默默的洗着茶具,默默的给陈浩斟茶,然后往后退了一步,双手下垂,站到了陈浩的斜对面。

“刚才见到我的时候好像你很吃惊啊。”陈浩尽可能用一种比较自然的态度说道。

“哦,您上次来这里的时候是我招待的您,我对您的印象很深,所以……”招弟好像不知道该怎么说,就停下了。

“哦……”陈浩的心砰砰的跳个不停。“您还记得我什么时候来过吗?”

“大概半个月了,好像是……星期一,对了,是星期一……”

“是6月14号?”

“应该是,您自己不记得了?”招弟迷惑的看着陈浩。

“您能不能把那天的情况给我讲一下?我和什么人一起吃的饭,什么时候来的,什么时候走的,因为……”看着招弟穿着的那件蓝色白花的土布小褂,陈浩不知道该找个什么理由,可是招弟却顺利的把话接了下来,让他摆脱了尴尬的局面。

“我记得您是一个人来的,因为是星期一,下午人不是很多,您当时就坐在这里点菜,开始的时候我没怎么注意,可是后来发现……”招弟似乎有些为难的停了下来,眼神游移不定的四下里看着,就是不看陈浩。

“你发现什么?”陈浩紧张的问道,话一出口,立刻又补充道:“你不要害怕,最近我遭了一次车祸,大脑受了一点冲击,所以有些事情不记得了,我来这里是特意让你帮我回忆一下的。”他尽可能的让自己表现得和蔼一点,担心过于冲动会吓坏这个女孩子。

“哦,原来是这样。”招弟松了一口气。“其实也没有什么,当时我只是觉得您有点奇怪,一边吃饭一边自言自语,自问自答,旁边那桌客人还偷偷的招呼我,问您是不是有点问题。”话一出口,招弟就知道自己有些失言了,连忙伸手捂住了嘴,脸也涨红了。

“很好,你不要不好意思,我只想知道当时的具体情况,千万不要对我有所隐瞒。”陈浩紧张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当时我都说了些什么?”

“您具体说过什么我真的不记得了,只记得您的语气很奇怪,一会细声细气像个女孩子,一会忽然正常起来。当时您一边吃东西,好像还和什么人争吵,有时候声音很大,有时候又像耳语一样。”招弟一边讲,一边警惕的看着陈浩的表情。

陈浩苦笑一下,心想这个女孩子当时一定把我当成神经病了。他烦躁的端起茶杯,想了想,又放下了。从菜单上看,当时他点的这几样菜都不是他经常吃的,这是一家鲁菜馆,他喜欢的是川菜,如果没有说得过去的理由是不会单独来这里吃饭的。还有,这个招弟说自己当时一直在自言自语,这是怎么回事?通过催眠,专家告诉我说,那些天我在和什么鬼魂打过交道,现在这个服务员又在暗示我的神经不正常。这两者有什么联系吗?难道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魂不成?

“你还记得其他的事情吗?”

招弟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大致情况就是这样的。”

陈浩点了点头,翻来覆去的看着那张发票:“C座1205……”

“那边第二座楼就是花园小区的C座。”招弟向窗外指了指。

“花园小区?”陈浩呆了呆,能这么容易就被我找到吗?“这是你写的吗?”他把发票递给了招弟。

“不,不是我写的。”招弟笑了:“那是您自己写的,您结帐以后问我借的圆珠笔,然后写了这几个字。”

陈浩呆了一下:打死我,我也写不出这样娟秀的字体啊。“你说是我自己写的?”

“当然了,您当时有点古怪,一会用现在这种语气讲话,一会又细声细气的骂着什么人,当时您让我拿笔的时候,声音是细的,在发票的背面写完字以后好像还说过一句‘你真笨死了’,我以为您在说我,不过看上去也不像,当时您还说自己是美女什么的……”招弟再次捂住自己的嘴偷偷的笑了起来。

听服务员描述当初自己在这里吃饭的情形,陈浩满脸的尴尬,同时好像有一道凉气顺着脊梁在慢慢往上爬:怎么可能有这样的事?我一个大男人居然会细声细气的说话,还自称美女?当时我在和谁对话?是和鬼吗?或者是一男一女两个鬼同时上了我的身?鬼上了我的身,用我的手写几个字倒也没有什么,可是如果他们利用我来做一些杀人放火的勾当,麻烦可就大了,不管他们做过什么,后果都必须由我自己来承担啊!

陈浩觉得脊背发凉,不由得满脸恐惧的缩了缩脖子。他的眼神显然让招弟吃了一惊,以至于她也神经质的往后退了一步。

陈浩镇定下来,不自然的笑了一下。看样子从这里已经得不到进一步的信息了,现在该到对面的那座小区看看了。——北京的小区何止千万,如果要把每个小区的C座1205房间都走一遍的话,说不定要走上半年。不过既然当初自己在发票上写了这样的字样,那么多半指的就是对面的这个小区,即使不是,也应该距离不远的。

离开阿秀酒家,陈浩的脚步慢了下来,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想起了柳红药,恍惚中红药似乎正焦急的对着他叫喊着,难道自己有什么危险吗?红药是不是想阻止我调查下去?他在路边停了下来,仔细理了一下自己的思想,此时他的内心生出一种本能:赶快离开这里,不要再追查下去了,以后出现的任何事情都顺其自然好了,可是好奇心却告诉他:再前进一步,就知道事情的真相了。

陈浩长长吸了一口气,然后慢慢的吐了出来:但愿对面的C座就是自己要找的地方。

在电梯里,当他的手指按下“12”这个号码的时候,忽然想起了那个被人杀害了的司机,于是有些惶恐的四下看了看,虽然狭窄的电梯里只有他一个人,可是却感到很不安全,恨不得立刻就到达十二层。电梯停下的时候,他几乎能听到自己清晰的心跳声音。

房门紧闭,他犹豫了一下,然后按动了门铃,里面响了好久方才有人拖着脚步过来开了门:“谁啊?”

开门的是一个二十七八岁的男人,身材颀长,面孔白皙,相貌英俊,左脸上有一块淡淡的乌青痕迹。

那人见到陈浩先是一愣,然后忽然发起火来:“你又来干什么?”

“你听我说……”陈浩想解释一下,可是对方一点也不听他的话:“去你妈的!我早就告诉过你,她跳楼不跳楼和我没有关系,我他妈的不喜欢她了就要离开她,凭什么让我陪她一辈子?她想死就死好了,为什么要我负这种责任?”

陈浩呆了一呆:“你认识红药?”

“老子管你什么红药黑药,上次你到我这里来把搅了我的好事,砸了我的家,我还没着你算帐,今天你主动送上门来,可别怪我!”他越说越气,不等陈浩搭话就拉开架势,当胸推了一下,然后上前一步,挥动右拳重重的打在陈浩的左边颧骨上。

“你怎么这么不讲道理……”

陈浩的话音未落,那个人已经扑上来把他按到在地上,在他的身上一顿拳打脚踢,直到陈浩痛得满地乱滚。

旁边的邻居缩头缩脑的把门打开一条缝隙往外窥视着,那人冲邻居摆了摆手:“不用害怕,是一个变态来骚扰我。”

陈浩不知道自己怎么成了变态,可是听对方说话的意思,好像红药以前喜欢过他,可是这些红药从来没有对自己说过,还有,红药明明是为了罗健而跳楼自杀,为什么这个人却把她的事情往自己的身上拉?他对这个人一点印象也没有,如果自己当真的见过他,那一定是在自己失去记忆的那几天,可是那时候柳红药还没有自杀啊。

如果那段时间自己真的被鬼上了身,而且那鬼有先知先觉的能力的话,那么现在发生的事情就不难解释了。

他想详细问一下自己上次来找他的情形,可是那个人的火气非常大,狠狠的打了陈浩一顿以后,仍旧意犹未尽的在他的腹部补了一脚:“妈的,看你丫还敢不敢来骚扰我。”

陈浩的左脸硬硬的仿佛变成了橡胶,摸了一下,好像不是自己的脸,没有痛的感觉,但是嘴里咸咸的很不好过。“我打过你?”他一边往起爬,一边小心的问,不料他的话又惹起了对方的怒火,他的软肋又被踢了一脚:“真他妈能装蒜!”

那个男人没来由的把陈浩暴打一顿,然后威胁说如果他再敢来骚扰,他就立刻报警,然后气哼哼的关了房门不再理会他,旁边的邻居依旧在探头探脑的往外看。

“这里……”陈浩指了指1205的房门,“是他的房子还是他租别人的?”陈浩问旁边的邻居。邻居如临大敌,慌乱的关了房门,不敢搭腔。

陈浩苦笑了一下,此刻,他的身上没有一处好过,看样子需要休息一下了。好在已经找到了这里,下次来的时候希望他能听我讲话。这样想着,陈浩停止了调查,他要回去看看红药,虽然有姐姐的照顾,但是已经三天没有见到她了。

——有关这几天的调查情况,陈浩只是大略对姐姐讲了一下,其中的细节,比如自己挨打一类的事情没敢说,他担心姐姐知道得太多了,会更加不喜欢红药,其实就连他自己此刻也对柳红药的过去产生了一些疑问:她爱罗健没有错,谁让他先遇到了她,可是这个住在花园小区1205房间的男人,相貌英俊,举手投足间气度儒雅,看上去简直像个电影明星,他又什么时候跟红药扯上了关系?听那男人的意思,好像红药一直对她纠缠不休,他断然拒绝过红药,然后才发生了跳楼的一幕,简直太不可思议了,他不能想象除了自己以外,红药还会和别人扯上什么关系,无论如何,红药不应该是那样浅薄的人。

和姐姐谈了话以后,陈浩在客厅里继续在理清着自己的思路,可是线索太少,理来理去都不得要领,现在看来,似乎唯一的突破口就是住在花园小区1205房间的那个人了,他不能放弃这条线索,于是决定明天再去找那个人。

午夜两点,陈浩躺在客厅的沙发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睡的时候,白纸坊桥附近的一个地下室,阿秀酒家的服务员招弟忽然睁开了眼睛。半梦半醒的状态下,她闻到一股浓浓的煤气味道,“阿丽,小华……”她想喊住在一起的两个同伴,可是发出的声音却非常的微弱,心里一急,她的眼前立刻闪过几道彩色的光,一瞬间她觉得非常舒服,于是闭上眼睛沉沉的睡了过去。

半个小时以后,一道黑影轻轻潜入房间,来到招弟的床前,用戴着手套的手轻轻推了推招弟,没有任何反应,又重重的推了两下,招弟还是一动也不动。黑影滑到另外两个女孩子的床边分别重重的推了推她们,她们也没有任何反应,于是他放心的穿过房间,来到门口存放厨具的地方,把煤气罐的开关拧小到微微泄漏的状态,然后悄然滑出,轻轻的碰上了房门。

陈浩再次敲响花园小区1205房间的防盗门时,里面没有动静,他敲了好一会,才把旁边的邻居敲了出来。

“请问他不在吗?”陈浩客气的问那个中年妇女,她认识陈浩,也目睹了陈浩和那个房客的冲突。

“他今天早上已经搬走了。”中年妇女小心的看着陈浩的眼睛,似乎想中中找到什么变态的证据。

陈浩苦笑一下:“您知道他般到什么地方了吗?”

“不知道。”

“他在这里住了多久?”

“大概三个多月吧。”

“他叫什么名字?是做什么的?”

“不知道。”

“是哪个搬家公司帮他般的家?”

“好像没有什么搬家公司,他没有什么家具,来了几个人,帮着他大包小包的般下去,还有电脑什么的,然后就走了。”中年妇女依旧警惕的看着他。

“哦……,您有房东的电话号码吗?”

“没有,您想要的话可以去物业问一下。”

陈浩觉得没有什么好问的了,于是礼貌的点了点头,找到了物业办公室,说明来意,想找1205室主人的电话号码,物业人员告诉他说,1205的主人出国一年多了,至于房子租给了什么人,他们不知道,物业费以及其他的费用他们都通过银行转帐,他们也不了解那个住户的情况。

刚刚找到的线索又断了。陈浩烦躁的离开花园小区,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该找份工作了,给红药治病需要钱,自己和姐姐的生活也需要钱,现在存款不多了,绝对不可以这样坐吃山空。——可是如果不调查清楚那些天自己都干了什么,他觉得没有心思考虑工作的事情。

看着对面闪烁的阿秀酒家的霓虹灯招牌,陈浩想起那个叫招弟的女孩子。到现在为止,他只知道两个人曾经在失去记忆的七天内见过自己,一个搬家走了,不知道去哪里了,另外一个就是阿秀。尽管明知道招弟不可能再给他提供什么有用的信息了,可是毕竟只有通过这个女孩子他才对那一段的生活有一点认识,于是他决定再去看看招弟。

酒馆窗子上贴着一张红色的招聘启事,上面写着急需服务员2-3名。

也许是因为还不到客流量的高峰期,也许是其他什么原因,走进去之后,陈浩忽然觉得饭店里迷漫着一种说不清的气氛,让他感觉有些压抑。

一个穿着细花土布的女孩子迎了上来:“先生,您是一个人吗?”

“哦,不,我是说,我不是来吃饭的,我想来找一个人。”

“找人?您找谁啊?”女孩子问道。

“你们这里有一个叫招弟的服务员,她在吗?”陈浩一边问,一边四下里观察,心里思谋着这里好像有些和昨天不一样的东西,究竟什么地方发生了变化他却说不清楚。

女孩子的眼睛让人捉摸不定的闪烁了几下:“先生是她的朋友?”

陈浩忽然警觉起来:“她出什么事了?”

女孩子不自然的回头看了看服务台,领班正笑盈盈的冲这边点着头。

“怎么会?”女孩子舔了舔嘴唇:“先生要吃点什么?”

“不要了,昨天我曾经向她打听过一点事情,今天路过,顺便来看看她。——她不在?”

“她家里……有事,今天早上坐车回四川了。”

“哦,真是不巧。”陈浩明白为什么这个女孩子为什么有些闪烁其辞了,看样子十之八九是招弟的父母病了或者去世了。“她什么时候回来?”

“我不清楚,大概至少要半个月。”女孩子皱了皱眉,陈浩有些尴尬,于是道了个歉,离开了阿秀酒家。

看着陈浩离开,服务员的眼里忽然涌出了泪水。

“去休息一下吧,招弟她们出了事,我和你一样难过。”领班悄无声息的来到她的身后,拍了拍她的肩膀。“不过不要在客人面前张扬,免得影响生意,反正这人又不是招弟的亲戚。”

离开阿秀酒家的时候,陈浩觉得很累。他搞不清到底怎么了,自从遇到那次车祸,丢失了七天的记忆以后,他的生活就变成了一场彻头彻尾的恶梦。

调查已经进行不下去了,虽然手头还有其他一些东西,但是给不出一条清晰的思路。他根本就无法想象那些天自己是在什么地方度过的,究竟见了什么人,更琢磨不透为什么花园小区1205房间的那个人见了他以后居然立刻大打出手,而所有事件里面最诡异的就是,那个男人怎么会认识红药?听他话里的意思,他早就知道红药自杀,并且红药跳楼自杀以前他就知道要发生什么事。

“我早就告诉过你,她跳楼不跳楼和我没有关系,我他妈的不喜欢她了就要离开她,凭什么让我陪她一辈子?”——这是那个人说的话,我从来没有见过他,既然他说早就见过我,那就一定是在我失去记忆的那几天和他见过面,也就是说,在红药自杀以前他曾经亲口告诉我说,红药是不是跳楼自杀和他一点也不相干。怎么会这样?看样子要解开这些谜底,还真得先找到他。

出租车在街上走走停停,陈浩茫然的看着窗外的行人以及各色各样的招牌,“槐柏树街!”陈浩忽然脱口念出了路边一块蓝色指示牌上面的字。

司机怔了一下:“您不是要去苹果园吗?”

“哦,是的,我随便念的,您继续开。”陈浩一边心不在焉的说,一边觉得很奇怪:槐柏树街,槐柏树街,为什么这个名字会让我有一种特殊的感觉?槐柏树,槐树,柏树,香椿树,香椿树,是了,香椿树,就是香椿树。

在催眠记录中,自己曾经不止一次提到过香椿树,这是什么原因?“师傅,请问北京有没有叫香椿树街的地方?”

司机思谋了一会:“我知道附近有一条椿树馆街,可从来没听说过什么香椿树街,要是有的话也一定是条不起眼的小街。”

“那么,有没有香椿树胡同一类的地方?”陈浩充满希冀的问道。

“珠市口北边有个小椿树胡同,不知道是不是您要找的。”司机似乎对北京的大街小巷都很熟悉。

“小椿树胡同……”,陈浩正要让他拐过去看看,手机忽然响了,是姐姐打来的。

“浩子,你在哪里?”姐姐的声音怪怪的。

“有什么事吗?”

“你能不能马上回来一下?”

“红药出什么事了?”陈浩的心仿佛提到了嗓子眼。

“你别急,她什么事也没有,你……尽快回来吧。”姐姐的声音里带有几分尴尬,匆忙放下了电话。

陈浩的心里打了个突:发生什么事了?姐姐从来没用这样的口气对我讲过话,他的心乱成一团,本能的感觉姐姐的态度一定和红药有关。

陈浩一打开门就知道自己猜错了,因为他一眼就看到妻子周倩倩正坐在姐姐的对面开心的和她聊着天,东儿抱着姑姑给他买的那辆小汽车安静的坐在一边看着姑姑,陈浩知道麻烦来了。

“回来了?浩子,你怎么瘦成这样?”倩倩像弹簧一样跳了起来扑向陈浩,拉住他的手,细细的端详着,仿佛他们之间根本就不曾存在任何芥蒂,里间也不存在一个柳红药一样。“姐姐正给我们讲你小时候的故事,看不出来你还真酷啊。”

陈浩尴尬的看着妻子,结婚这么多年,最让他佩服的就是妻子装傻充愣的本事。她从来就不叫自己“浩子”,如今这样叫起来让他觉得很别扭,可是她却显得非常自然,好像八百年前她就这样叫他一样;她也从来就不把姐姐一家放在眼里,然而看上去此刻她们两个俨然已经成了无话不谈的姐妹。还有,儿子今天也出奇的乖,看自己的时候也没有了一贯的轻蔑。

那辆小汽车原本是他看不上眼,然后自己珍而重之收藏起来的,离开家以后他一直后悔忘记带出来了,可是现在它却成了妻子的有力武器。他明白,单凭儿子乖巧的抱着那个小汽车往姐姐身边一坐,姐姐就会立刻变成她的同盟,只要留心一下姐姐看着东儿的眼光,他就知道事情真的很麻烦。

“浩子,你休息一下,我带东儿出去走走。”姐姐站起来亲热的拉住的东儿的手:“走,姑姑去给你买好吃的。”

陈浩没有做声,他明白自己落进了妻子精心掘好的陷阱里了。

姐姐带着东儿走了,房间忽然安静下来。

倩倩坐在陈浩的对面,用勾魂夺魄的目光看着丈夫。她充满了自信,因为她根本就不相信那个躺在床上一点知觉也没有的女孩子当真有本事把丈夫从自己的身边夺走。

“就为了这个女人,你不要东儿和我了?”倩倩指了指卧室的门,虽然在说柳红药,但是眼神和语气却明白的向陈浩传递着一种暧昧的气息。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陈浩不想回答妻子,于是叉开了话题。

“从你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我就知道。我知道你们每次见面的时间,知道你们吃饭的地点,知道你送给她什么样的唱片,而且早就知道罗键的事情。”妻子咄咄逼人的看着陈浩,让他吃了一惊。

陈浩一直以为自己和红药的关系非常隐秘,却没有想到妻子居然了解得如此清楚。

“她比我好?”倩倩像猫儿一样,乖巧的歪着脑袋,用水汪汪的眼睛看着陈浩,看上去简直楚楚动人到了让他无法抵挡的地步。女人真是奇怪的动物,陈浩想。一起生活了七八年,她从来不会错过任何一个可以打击我自信的机会,曾几何时,她把我的生活变成了一个人间地狱,如今我离开她了,她却又给我来这手,倒好像过去的日子一直是我对不起她一样,难道真的是我抛弃了她吗?她到底要做什么?——陈浩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被记忆欺骗了,或许自己一直都是一个混蛋也未可知。

陈浩咳嗽了一下,不知道怎么回答。受伤的记忆依旧历历在目,为了改善夫妻关系,他曾经做过许多努力,可是从来就没有起过什么作用,如今他彻底放弃了,妻子却要和他重归于好。

“她带给你的快乐很多?你真的觉得她比我好?”妻子调整了一下坐姿,把柔美的曲线展现在陈浩的面前,用充满媚惑的眼光看着丈夫。

谁更好一些?陈浩吞了一口唾沫,心想,当然是你更好一些,可是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只有野兽般赤裸裸的欲望,而和红药在一起的时候,我得到的更多的是精神上的享受。我怎么可能放弃她?

倩倩从陈浩的眼睛里看出了他的决心,不免有些失望。她款款的站了起来,迈着模特一样的步子来到陈浩的面前,跪在他的双腿之间,双手环抱,搂住了丈夫:“别傻了,跟我回去吧。我们把红药也接回去,让我和姐姐一起照顾她。等她好了,要是你还想和她在一起,我也绝对不会留你。——浩子,看看你现在过的是什么日子?”

倩倩的眼睛湿润了,那一刻陈浩从她的眼里读出了真情,不免有些感动。可是他太了解妻子了,她对自己的关心是实实在在的,可是一旦回到她的身边,要不了多久,过去的日子就会重演。为了挽回自己的婚姻,她会无限制的让步,可是一旦站稳脚跟,她就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收回失地。

“倩倩,你带东儿回去吧,既然我已经走出了这一步就不会再回头。我们在一起没有什么快乐,还是各走各的路吧。”

“浩子,不要这样对我,我知道你恨王胖子,其实你也应该知道我根本就不喜欢他。——要是因为这个你不肯原谅我,我立刻去杀了那混蛋!”倩倩杀气腾腾的看着陈浩。

陈浩呆了一下,他本能的感到倩倩是认真的,也许妻子一直都是爱他,只不过爱的方式让他无法接受而已。“不要这样,倩倩,虽然分开了,可是我们还是好朋友啊。”他搞不清自己在讲什么,只觉得眼前的情景就像早就排演好了的一出乏味的戏,他只希望大幕早点落下。

“我知道你喜欢我,我一定要把你抢回来。”倩倩的语气异常坚决,她用鹰一样凶恶的眼光逼视着陈浩,直到他招架不住,转过头去。

倩倩无声的笑了,她为自己赢得了第一个回合。

她把头靠在陈浩的小腹之上,梦呓般喃喃的说道:“浩子,过去是我对不起你,但是你要给我机会,我会让你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她一边说,一边抬起迷离的双眼看着陈浩,慢慢的拉开他的拉链,轻轻握住挺拔的性器,用舌头轻轻的舔弄着,然后慢慢的吞入口中。

陈浩的身体绷紧得如同拉开的弓弦,奇异的快感从脚趾一直往上伸展,慢慢的向全身迷漫。他轻轻的捧住妻子的头,身子像一张弓一样向后仰过去:“倩倩……不要……”

心虚气短的时刻,陈浩的眼光扫过了半开的卧室房门,于是猛然警醒,他一把推开了妻子:“别这样,我们已经结束了。”

他慌乱的拉上裤子的拉链,仿佛当着红药的面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情一般,尽管他知道红药对此刻发生的事情不会有任何感觉。

妻子眯起眼睛细细的品味着嘴里黏黏滑滑的感觉,看着面红耳赤的丈夫,抿嘴笑了,她会再次俘获这个男人,就像当初曾经那么轻易就让他拜倒在自己的石榴裙下一般。

他多么出色啊,即使当初一文不名的时候,看上去也是那么傲气,那么优秀,和她见过的任何人都不一样。周倩倩一直都在庆幸自己找到了这样的一个男人,可是她也一直都没有足够的信心挽留住他,于是只好想方设法把他变得平庸起来,变成自己裙边的一条哈巴狗,可是想不到哈巴狗却忽然变成了狮子。——看吧,我不会让你就这样逃脱,就算不得不杀人放火,我也要把你拉回来!

“我知道你还没有下最后的决心,不过我有的是时间等你。”凭着女人特殊的直觉,倩倩知道到了该收的时候了,尽管她一万个不愿意丈夫陪在这个狐狸精身边,可是为了长久的胜利,她必须主动放弃一局。“我先走了,东儿和姑姑见一次面不容易,让他在这多玩两天吧。”

陈浩呆呆的看着妻子开门走出去,楼道里,傍晚的阳光照在她的身上,给她的身体镶上了一个耀眼的金色光环,蓬松的头发此刻看上去就像一顶华丽的金冠。他没有站起来,心里在骂自己为什么还是那么软弱,真是活该让这个女人折磨了这么多年。

姐姐带东儿回来的时候,陈浩仍旧坐在那里发呆。东儿兴高采烈的拉着姑姑的手,那种开心的神情显然不是装出来的。

“东儿,玩得开心吗?”半个多月不见,陈浩觉得儿子有些陌生。

“开心,姑姑真好。”东儿眼神里充满了对姑姑的敬慕,这该不是他母亲教的吧?陈浩暗地嘀咕,与此同时阴郁的看了姐姐一眼。从儿子记事以来,似乎从来都没有这样看过自己。

陈浩有时候觉得姐姐是个很神奇的人,她能迅速得到任何一个孩子的好感,并且有本事让这种好感长久的持续下去。他自己没有这种能力,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跟儿子都非常生疏。这不关孩子的事,他不但是个失败的丈夫,也是个失败的父亲。

“倩倩什么时候走的?”姐姐问道。

“才走了一会。”陈浩心不在焉的答道。

“怎么不留她吃饭?”姐姐是个精明人,她懂得如何给弟弟造成心理上的压力,然后逐步逼他就范。

“她还有事。东儿跟姑姑一起玩两天吧,什么时候想回家,爸爸送你回去。”因为担心被姐姐看出自己在嫉妒,于是陈浩把头转向了东儿。

姐姐审慎的看着陈浩,没有说什么,她到卧室帮红药换了个姿势,打开CD唱机,然后便去厨房准备吃的了。

夕阳西下,海顿的双簧管协奏曲在不大的房间里四处迷漫。

他想让瓦格纳、莫扎特和柴可夫斯基、海顿这些大师唤醒沉睡的爱人,可是红药依旧沉沉的睡着,为什么你不肯睁开眼睛?你在等待什么?难道你根本就不喜欢古典音乐,在我面前谈起巴赫和德彪西单纯就是为了让我开心吗?

客厅里只剩下父子俩,气氛有些尴尬。

“爸,妈妈说你不要我们了,是真的吗?”东儿偷眼看了看陈浩,终于鼓起勇气说道。

陈浩苦笑一下,我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你觉得我该回去吗?”沉默了好久,陈浩问儿子。

“这……”东儿呆住了,他没有想到爸爸会问他这样的问题。

“换了你是我,你会回去吗?”陈浩进一步问道。

东儿今年八岁,已经懂事了,可是却从来都没有学会设身处地的为别人着想,陈浩的话忽然让他明白了很多事情,他迅速的思考了一下爸爸在家里的处境,想起妈妈对他的态度,自己对他的态度,于是脱口而出的答道:“不会。”

话一出口,东儿就后悔了:“可是爸爸,我以后会对你很好的,妈妈对你也会很好的。”

“孩子,不要说这些了,等你长大就明白了,男人和女人在一起是需要……感情的。”陈浩伸手拍了拍儿子的头,因为自己决定不再回去而感到心如刀绞。

姐姐悄无声息的站在厨房的门前黯然的看着这对父子,她原本不喜欢倩倩,可是今天倩倩带着侄儿只用了不到一个小时就彻底博得了她的好感,乖巧的东儿也几乎在再次见面的那一瞬间唤起了她强烈的母爱。

那孩子活脱就是儿时的浩子,当他冲着姑姑微笑的时候,春妮看着孩子嘴角上那道细细的纹路几乎崩溃了,她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侄子在残缺不全的家庭里完成成长的过程。她决定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促使弟弟和倩倩的复合,可是现在她却第一次发现弟弟对这件事拥有如此大的决心,难道他不肯回心转意单单就是为了卧室里面的那个活死人吗?当姐姐的明白,弟弟一定是被这个女人伤害得太深了,想让他回头恐怕已经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做到的了。

那天晚上,陈浩带着东儿在小区里逛了很久,他给儿子讲了自己的身世,讲了母亲如何把自己捡回来,在自己的成长过程中又如何得到母亲和姐姐全身心的呵护的往事。

“奶奶和姑姑真好。”东儿眼泪汪汪的看着爸爸,他终于明白当初母亲在姑姑到来时的表现对爸爸的伤害有多大了。

次日,东儿临走的时候,从书包里拿出一个存折:“爸,妈妈说你没有钱了,这是我这几年攒下的压岁钱,一共一万六千五百元,你拿去花吧。”

陈浩眼眶发热,他蹲下来抱住儿子,强忍住没有哭出来:“好儿子,爸爸不缺钱,你留着自己用吧。”

东儿固执的把存折塞进爸爸的手里:“你不要我就不走。”

“好,爸爸给你保存,将来一定还给你。”陈浩不愿意拂了儿子的一片心,于是接了过来。

“你会回来看我吗,爸爸?”

“会,一定会,就是天塌下来,爸爸也不会忘了东儿。”

陈浩把儿子送回家,没进门就直接走了。他坐着出租车直奔小椿树胡同,想看看能否在那里找到什么线索。

本来他没对那里抱有多大希望,可是在胡同口竟然发现了一个灯箱做成的蓝色的指示牌:“香椿树洗浴中心”

陈浩觉得手足发软,自己像没头苍蝇一样的追踪了几乎半个月,看样子谜底就要在这里揭开了。

他按照灯箱的指示方向走进胡同,在一个外表装修很华丽的洗浴中心门前停下了脚步。门童必恭必敬的推门请他入内,里面立刻有一个女孩子迈着猫儿一样优美的步伐引领他来到了服务台。

“先生您好,洗浴还是按摩?”工作人员殷勤的问道。

陈浩犹豫了一下:“洗浴。”

“三十。需要其他服务您可以随时和服务员联系。”服务员熟练的把一把钥匙扔到了台上。

陈浩震了一下,钥匙的柄部贴了一块白色的胶布,上面有一个号码:207,和他在自己身上发现的那把钥匙几乎一摸一样。

“我想问一下,如果我有东西想存在你们这里,过几天来取可以吗?”他紧张的问道。

“可以,交两百元押金,每天收10元保管费。”

“哦,谢谢。”陈浩擦了一把汗,由服务员引领来到更衣室。

半个小时以后,陈浩从洗浴间出来,若无其事的找到316号衣物箱,从手上摘下那把苏醒以后就放在自己身上的钥匙,抖抖的插进了锁眼,轻轻拧了一下,衣物箱应手而开。

箱子里空荡荡的,只有一个薄薄的棕色纸包,里面包的似乎是一本十六开的书,纸包上面放了一个很大的信封,上面写着一个地址,在昌平区,字迹陌生且娟秀,看上去和写在饭店发票后面的字体非常相象。打开信封,里面是一沓崭新的人民币,总有六七千元的样子。

陈浩把信封放在一边,又拿起那个被牛皮纸封死的纸包,上面写着一行字,是他自己的字体:我从哪里来?我是谁?我要到哪里去?

他擦了一把汗:奇怪,这句话和高更那幅画的名字非常相似,当初我在波士顿美术馆曾经在那幅画下面站了好久。难道这里面隐藏着我身世的秘密不成?他想撕开那个纸包,可是四下看了看,更衣室里人们在来来回回的走动,于是决定把它带回家细细读一下。

他拿着信封和纸包回到自己的衣物箱,打开,穿好衣服,来到前台:“小姐,我把存在316号的东西拿走了。”他递过了两把钥匙,紧张的看着服务员的表情。

“哦,等我查一下……,对不起,先生,您还欠二十元的保管费。”

陈浩拿出二十元钱递了过去:“我能看一下登记的日期吗?”

服务员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把登记本递了过来,在对方指定的栏目里,他看到这样的字迹:临时租用316衣物箱半个月,张三。仍旧是他的笔迹,日期是2004年6月18日晚上20点30分,他出车祸的前一天。

我把什么东西存在这里了?为什么我一点都不记得了?

“请问,上个月18号那天晚上是您值班吗?”他尽可能用平稳的声音问道。

“这个……,我不记得了,不过我可以帮您查查。”服务员用欣赏的眼光看着这个英俊的男人,很有耐心的应对着他的要求。“那天晚上值班的是李敏。”

“她在吗?”

“对不起,她已经辞职了,好像走了差不多半个月了,您找她有事?”服务员问道。

“没有什么,我只是想问一下当时我来的情形,那天我好像喝多了,什么也不记得了……”

“哦,这个可能有点困难了,我们这里的客人很多,过了这么久,可能不会有人记得您,要是李敏姐姐还在的话也许会有点印象。”

“她去了什么地方?”陈浩问道。

“她说要去深圳,还说安定下来就和我们联系,不过到现在也没有音讯。”

“好的,谢谢您。”陈浩知道再问不出什么了,现在,关键就要看那个纸包里面会有什么了。凭着自己的手感,他知道纸包里面是几十页打印纸,那上面究竟记录了什么?

陈浩坐出租车直接回到家,和姐姐简单打了个招呼,便迫不及待的打开了那个纸包,从里面拿出一沓A4打印纸,擦了一把汗,开始阅读上面的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