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异 公寓诡事
  楔子
  据民间传说,人故去后有“三七”之说。其中“头七”为亡人游魂思亲之时,了却心愿后方可升天堂抑或入地狱。然无人得知其详。毕竟,我们都不曾死过。
  民间传说能代代相传,自然有它存在的道理和意义。如果一昧地妄加否认和打击,无疑是一种无知和恐惧的表现。因为彻底否认这些传说,就是在否认我们老祖宗们的集体智慧。
  尽管如此,说心里话,我对手头这篇文章的真实性是持保留意见的。毕竟,这与现代科学,或者说,这与现代能向大众公布的科学是完全相悖的。不过,文中那房、那事、那女人,却令我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一
  痛,头痛。
  我几乎是被剧烈的头痛给折腾醒的。
  也不知道这头痛是什么时候开始,反正好像都已经有一个世纪没让我睡过好觉了。
  时针指着六点正,该起床了,今天晚上阿杰要来。
  逢周二、三就是我俩相会的日子。
  我得赶早市去买猪腔骨,海带也是早上的新鲜。
  阿杰就爱喝我煲的猪骨海带汤。
  ——留住男人最好的方法就是锁住他的胃。
  我对自己的这把“锁”完全有信心。
  拿起床头的杯子喝了口水,一阵透骨的凉让我立时清醒了许多,疼痛似乎也缓和了不少。
  穿上拖鞋我塔拉着往浴室走,脚底下轻飘飘的。
  浴室里惨白的灯光令我打了个激灵,两手在胸前使劲抱了抱,我哆嗦地抓起了牙刷。
  抬头望着镜子里自己的脸,可能是没有休息好眼圈有一点发乌。
  我用手指轻轻来回抹绕了几圈,露齿微微假笑了笑,想让自己提起几分精神。
  不能大笑,据说大笑可是容易起皱纹。
  阿杰并不介意我有皱纹,可是皱纹永远是女人致命的天敌。
  我要让皱纹再晚来三年,至少三十之前我可不想看到脸上有任何哪怕是半条皱纹。
  我机械地刷着牙,望着镜子里自己扭曲的脸想着一会要去买的东西。
  水龙头里的水一点也不热,温温的。物业管理现在是越来越差劲,居然开始连热水都不给足了。
  仔细地洗着脸,希望把一晚上的秽气洗干净了,还一个清爽精神给自己。
  ——今天可是阿杰要来的日子!
  猛扑了两把水冲去泡沫,我顺手抓起水池边的毛巾轻轻吸干脸上的水珠。
  嗯,总算灿烂了许多。
  我不由给了镜子里的自己一个会心的微笑。
  忽然,好像有什么在背后一闪。
  猛地一回头,望见挂在门后的浴巾,我暗自嘲笑起自己来。
  唉,早就习惯了一个人住居然还是会疑神疑鬼。
  拉开镜子,我从背后暗橱里取了把梳子准备梳头。
  刚一关上,立刻有一张脸从镜子里蹦入了我的眼帘。
  啊——
  我尖叫一声,梳子从我手中飞了出去,扭头,转身。
  啊——啊——
  我紧靠着水池,一手死死扣着水盆的边,一手拽着胸口的睡衣护在面前,歇斯底里地叫着。
  眼睛狂乱地四下搜寻着身后的每一寸空间。
  梳子撞在浴室的墙上落在了浴缸里,又在浴缸里来回滑动了几下,缓缓地停了下来。
  ——浴室里除了我什么人也没有。
  不,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明明看到一个卷头发女人的脸!那绝对不是我的脸!
  不,不,我不会看错的!那肯定不是我!可是,可是……
  是幻觉,一定是幻觉,一定是头疼引起的!
  这么一想,渐渐地我疯狂的喘息开始平复,剧烈的心跳也放缓了下来。
  我不能再胡思乱想,赶紧洗完该出门了。
  换下睡衣,我随便套上一条棕色皮裙。今天似乎有点冷,我拿了件裘皮衣披上。
  在门边的鞋柜里我扯出双平底鞋,想了想,又塞了回去。
  还是穿我的红高跟吧。
  定了定神,我对自己说,好了,从现在开始一定要精神起来!还有不到十一个小时阿杰可就要来了。
  脸上微微顶起一丝笑,我扭开了门。
  唿——
  一阵阴阴的风贴着渐渐开大的门急急地窜了进来。
  风盘旋着自下往上腾起,风里还卷着一团纸灰。
  呸,呸!
  我吓得忙退后几步,差点没扑我一脸。我挥打、驱赶着往里窜的纸灰,一股无名的怒气打心底里蹦了上来。
  “谁这么缺德呀!你家死人了!干吗跑我家门口烧纸呀!真他妈生儿子没屁眼!”
  我一边大声骂着,一边恨恨地将门边的纸灰往外踢。
  支拉——
  对面家的门开了,走出一个中年模样的女人。
  408不是一直住着个光棍老头吗?怎么会出来个女人?
  我心里一阵犹豫,呆呆地望着她幽幽地向我走了过来。
  到我面前,中年女人和气地堆起团笑,盯着我的脸:“怎么了?一大早发这么大的火?”
  “我,这。”我被她直勾勾的眼神望得有点不好意思,不知该说什么。
  中年女人低头望了望地上,说:“哦,一定是有人不懂事乱烧纸。不要紧,等会儿我通知管理员来扫干净就是了。”
  她往楼道另一头走去,忽然停下来一转身,阴阴地一笑:“你刚来的吧?”
  说完,一摇一摆地消失在拐角。
  什么刚来?我在这住了三年了!一定是对门的老头死了,换了这个女人搬进来住。
  哼,管他呢。
  我关上门往电梯走去。
  二
  出了电梯,门口坐着个矮敦结实的管理员冲我礼貌地笑笑。
  什么时候他们又换制服了?有钱干嘛不把热水供应弄好!就知道收钱,光想着自己了!
  一肚子的火,我没理他,更没正眼瞄他。挺了挺胸,向大门走去。
  我感到后面有两道灼热的目光射在我露出的半截背上。
  哼,男人!
  小区里的肉铺和超市离我住的B座不远,穿过楼前的小公园就是。
  外面的天阴沉沉的,很闷。
  肉铺里的伙计似乎也很闷。
  我从来就不知道这不大的肉铺里到底有多少伙计。反正今天这个高高瘦瘦腆着个大脸的我就没见过,也许见过忘了,谁记得。
  不过,他似乎记得我。
  男人似乎总是跟每个美女都很熟的样子。
  “来了?”他丑丑地笑。
  “我要腔骨。”
  “哦,有!”他乎地突然从案台底下拖出半截猪甩到台上,还滴着血!
  我捏着鼻子慌忙退后了好几步。
  皱着眉头,我不耐烦地说:“你这是干什么?!我只要腔骨!”
  “哦,好。”他应着,唰、唰、唰飞快地舞着刀在半截猪身上游走起来。
  我不得不佩服他娴熟的刀法,就像是在看雕刻家创作一件艺术品一样,我有点目瞪口呆。
  不一会功夫,肉和骨头被奇迹般地分成了两堆。
  “要多少?”他憨憨地问。
  “就要那一块。”我远远地指着。
  包好腔骨,他递给我。
  我一手接过正要掏钱,忽然脸腾地一下通红。
  “我,我。”
  “你怎么了?”他直直地望着我。
  “我,我出来太急,忘了带钱包。”我尴尬地说。
  他笑:“呵,不要紧。下次一起算吧,没关系的。”
  “我真的是……”大家不是很熟,我可不想让他以为一大早我就来骗腔骨吃。
  “真没关系,我知道,你住B座405对吧?”
  居然连我住在哪儿都知道?
  “下回一块给就行了。你还要些什么?”他木木地笑。
  我本来应该感受得到他的一腔热情的,可不知为什么只觉得一阵怪怪的寒。
  “你,你这有海带吗?”我踯躅地问。
  “你等会儿。”说完,他一溜烟转进了里屋。
  出来的时候手里托着一大块鲜海带。
  肉铺什么时候也贩起海带了?
  我本来是随便一问,想不到他们还真有,怎么以前就不知道,害得我平时还跑两条街去买。
  “那就谢谢了!改天我一定送钱来,要不你现在跟我上去拿也行。”
  “不急,不急,没事!改天吧。”他点头哈着腰,“我也脱不开身。”
  提着腔骨和海带我匆匆地往家赶。
  一大早起来就觉得不对劲,出了门还是感到浑身不自在,好像有千百双眼睛在暗地里盯着你看似的。
  一路上我低着头只想赶紧回家。
  三
  锅里煲着汤,满脑子里想的却是阿杰。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想他,从分开的那一刻起就开始想,每次都是一直想到周二再见到他。
  阿娟说我不该这样的,这不好。
  她就一点也不想禄哥。她说她从来就不想禄哥,要真想,那也是想他的钱。
  禄哥是她那六十岁男人。
  阿娟是个直肠子,有什么说什么,根本不会骗人。
  她说,男人们从咱们身上找乐,咱们从他们身上找钱,这本就是大家说好的事,用不着那么虚伪玩纯情。
  像我们这些人整天就只该想一件事,那就是怎么样把自己的男人伺候好啰,拴牢啰,拴久啰。
  这光靠长相身段是远远不够的。
  ——再漂亮的女人天天玩照样也会腻。
  人以食为天,只有吃是永远不会腻的。
  搞定了男人的胃,就是搞定了他们的荷包。
  紫金花园所有的二奶们哪个不是煲得一手好汤。
  阿娟是煲得最好的一个,我的腔骨海带汤就是跟她学来的。
  当然,阿娟能勾住禄哥一个礼拜来五天绝不仅仅靠的是汤。
  只要每晚听听他们家的动静,听听那一长两短万人迷的哼哼,哪个女人不甘拜下风,哪个男人不乖乖地跟在她后面老老实实舔脚指头?
  唉,我怎么就不能像她一样呢?赚够了钱,回家开个小杂货铺。听说还找了个老实男人准备结婚。
  她这一走,我就真的一个朋友也没有了。
  什么时候我才能熬到头啊?
  倒不是阿杰对我不好,四十几岁的男人能像他这么懂得关心体贴人的还真不多。
  阿杰也实在不是个吝啬的人,其实,他给我的钱早就够开间不错的发廊了。
  可是,我为什么还不走?像阿娟那样回乡下一切重新开始?
  我还在等什么呢?
  丁玲——
  门铃响了。
  一定是阿杰!
  其实他不必每次都先按门铃再开门的。我绝不会像别人一样趁他不在养小白脸。
  除了他我不会让任何男人再碰我一下!
  “阿杰,是你吗?”我关小了火冲出了厨房。
  阿杰放下公文包微笑着过来搂我。
  顾不得身上还围着围裙,我一下扎进了他怀里。
  “你都快想死我了!怎么才来呀?”我撒着娇。
  “每次不都是这个时候来的吗?”阿杰在我耳边细语着,他的舌头轻轻舔着我的耳垂,“我也很想你。”
  “骗人!”我故作生气地推开他,“要真想我,怎么一个礼拜才来两天?”
  “又耍小孩子脾气了。”阿杰开始脱外套,“嗯,好香啊!什么时候可以喝汤呀?我饿死了。”
  每次这个时候他都故意岔开话题。
  “今天没汤喝!”我没好气地说,“也不知你是冲我来的还是冲汤来的。”
  阿杰笑了,过来从背后搂着我。
  “我都冲。”他轻吻着我的脖子,“没有你哪有汤啊?”
  “算,算你还有点良心。”我颤声摩挲着回过头去接他的唇。
  他的手从我的腰间开始往上。
  我猛地扭过身去一把抱住了他的头,跳起来骑到了他的腰上……
  四
  “你,你爱我吗?”躺在阿杰的怀里我柔声地问。
  尽管每次这个时候我都会问这个问题,尽管他也每次都不会回答,但我还是要问。
  “阿杰,你爱过我吗?”我微微抬起头在黑里望着他。
  “傻瓜。”阿杰爱抚着我的头,“你怎么永远也长不大呢?”
  “我就是不要长大,我永远也不要长大!”我紧紧地搂住了他。
  “我有些饿了,汤好了吗?”阿杰吻了一下我的额。
  “不,你今天一定要回答我这个问题!我是认真的。”
  “我们不是说好不认真的吗?”
  “可是,我……那你就像别人一样假装哄我一次不行吗?”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吗?”
  “那,那你就骗这一回!”
  阿杰爱抚的手停了下来,静静地一动不动。
  “不,我绝对不会骗你。”许久,他淡淡地说。
  唉!我叹了口气爬了起来,整了整头,起身就走。
  “我,爱你。”
  一个微弱的声音从身后隐隐传来。
  我知道,我就知道的!
  我没有回头,径直往厨房走去,泪悄悄地从我脸上滑落。
  我没有去揩,我已经好久没有流过这样的泪了。
  五
  客厅,沙发上。
  我偎在阿杰的怀里,瞎摁着遥控板,怎么找不着平时爱看的凤凰台了呢?
  阿杰眯着眼在养神,忽然打了个饱嗝。
  “哦,对不起!”他歉意地说。
  “谢谢!”我笑。
  他糊涂地望着我,没搞懂什么意思。
  “这是对我手艺最好的夸赞。”我柔情地望着他。
  “好了,赶紧洗澡睡吧,明天我要早起回一趟香港。”
  “不是礼拜四才走吗?”我不高兴地说。
  “有事要回家一趟。”
  “哼!”我生气地一把推开他,“我就知道,其实我一点也不重要!”
  “小傻瓜,说什么呢?”
  “人家好不容易等到你来,床还没睡暖就又要走!”我眼圈开始有些发红。
  “好了,好了。下次一定多抽时间陪你。”
  “我不要你陪!”我赌气地跳了起来。
  “你去哪儿?”
  “洗澡,睡觉!”
  浴缸里的水温温的,这哪叫什么热水?
  改天我一定要好好去反映一下!太不像话了。
  水不热,腾起的蒸汽倒还不少,弥漫了整个原本就很狭小的浴室空间。
  幽暗的灯光被汽朦着显得更令人昏昏欲睡。
  躺在水里我眯着眼,手轻推着水波冲击着我的脖子,总算有一丝畅快的感觉。
  要是阿杰在旁边多好。
  以前我们都是一起洗澡的,他就喜欢我给他搓背。
  真应该叫他一起来洗。唉,谁叫自己一时赌气先跑了进来呢?
  迷迷糊糊我正想着,眼角的余光撇向了外边。
  隔着薄薄的浴帘,隐约一个人影正向这边走来。
  算他还有几分情调。我以为他真的会让我一个人郁闷地干泡着。
  心里不由得一阵欣喜,我一把撩开了浴帘要给他一个惊喜!
  霎时间,一个裸体健硕留着长发的陌生男人赫然眼前!
  啊——啊——啊——
  我发了疯似的狂叫起来,一阵紧张,身体后仰,浴缸里的水顿时汹涌地向我扑头淹过来。
  啊——啊——
  我的两手绝望地在空中狂乱地抓舞着,希望抓住些什么把自己从水里扯出来,可是却什么也抓不着!
  两只脚也仰到了半空,下意识地胡乱蹬踢着,水花被踢得四处飞溅。
  恍惚间只听到砰的一声,那是门被撞开的声音。
  等我睁大眼睛看清楚周围一切的时候,发现自己已被拽出抱在了阿杰的怀里。
  “阿杰,阿杰!”我颤声零乱地喊着。
  “好了,好了,没事了。”阿杰柔声在呼唤,“放松,放松,你都快把我掐死了。”
  睫毛上的水珠彻底滑去,阿杰和蔼亲切的脸填满了我整个眼帘。
  这时我才真正意识到自己正湿漉漉地裸缠在他身上,两只手死死地掐着他的脖子。
  我赶紧松开双手,突然,泪经不住倾泻而出。
  埋在他的肩里我大哭起来。
  “呜呜,阿杰,我求求你不要离开我!”
  “小傻瓜,我不是在这里吗?”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害怕。”我抬起泪眼哀恸地望着他,“刚才,刚才我真的看见有一个男人,那不是你。”
  “别瞎想,你看,现在除了我还有谁呢?”
  “多陪我两天好吗?我真的很害怕。一大早起来的时候,我头疼得厉害。你知道吗?洗脸的时候,我在镜子里就见到了一个陌生女人,刚才又是个男人。”
  “别想太多,你要多注意休息。”阿杰抱着我往房里去。
  “我就是瞎想那也是因为老是自己一个人,我是说真的,明天别走好吗?”我哀求道。
  “多出去走走,买买东西,钱还够吗?”
  “我不要钱,我只要你!”
  “好了,早点睡吧,我明天要早起。”
  赤裸湿漉的我被放到了床上,阿杰坐在我身旁眼睛一遍一遍地爱抚着我的全身。
  许久,他缓缓地贴近,用那略带臃肿的肚腩静静地向我身上压了下来……
  六
  夜幽幽地深去。
  阿杰已经伴着疲惫滑入梦乡。
  望着他睡去的样子,一丝爱怜由我心底涌起。
  伸手取过床头的毛巾,团好,轻轻地我为他揩拭着额头残留的汗滴。
  我感到很满足。
  要是每天都能这样守着他睡,我宁愿用我的一切去交换。
  可是,明天一早他就又要投向别人的怀抱。明天的这个时候,为他揩汗的将不再是我。
  阿杰,你知道吗?我真的很爱你!我真的什么也不要,我只要你!只要和你永远在一起!
  哪怕今生无缘,我也要来世;哪怕生不能做夫妻,就算是死……
  望了望手里的毛巾,又望了望他的脖子。我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不!阿杰,我不想你死,我也不想死啊!
  泪止不住如雨般奔流而出。
  昏昏沉沉中我的意识渐渐朦胧淡去。
  一大早醒来的时候,又是头痛。
  朦着眼摸摸身边的床,空空的。
  人呢?这么早就走了吗?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平时不是这样的。
  从床上我坐了起来,好像客厅里有动静。
  阿杰一定还没走。
  “阿杰,阿杰!是你吗?”
  没有回答。
  他不会听不见。
  不是他,会是谁?!
  我的心立刻紧绷了起来,心跳在加快。
  我摸索着下了床,来不及找件衣服披上,也顾不得穿鞋,光着脚我悄悄地猫腰往客厅摸去。
  客厅里的声音停止了,静静地,静得令人害怕。我的心不由提到了嗓子眼儿。
  客厅里的一切依次缓缓地映入我的眼帘。
  “阿杰,是你吗?别吓我。”我幽声怯怯地轻呼着。
  没人回答,什么人也没有。
  突然隐约有脚步,吱的一声是大门打开的声音。
  我立即扭头往大门方向望去:“阿杰,阿杰——”
  看到的只是被拉得半开即将合上的门。
  我不顾一切地冲了出去,不停地呼唤着:“阿杰,别走,等等我——”
  刚冲出来,门在身后砰的一声关上了。
  我的眼光在楼道里四下找寻着阿杰的身影,可是,可是,什么也没有。
  空空的,空空的!阿杰呢?阿杰呢?!
  我惊慌失措,定定地光脚站在门口。
  “你怎么了?”一个空洞的声音从地下传来。
  我急忙一定神,低头一看。
  408房的那个中年女人正背着手站在我面前,仰头望着我。
  眼神怎么那么恐怖,好像还闪着绿光。
  “我,我。”我支吾着,“你,你刚才看见我老公了吗?”
  中年女人缓缓地摇了摇头,目光却始终不离开我的脸。
  “我明明看到他出来的。”我下意识地说。
  “什么人也没有。”中年女人幽长地说,“唉,干嘛不好好呆着,作孽啊。”
  我不知道她在说什么,慢慢我回过神来。
  “哦,不打搅你了。”我强笑地说,“对不起,我先进去了。”
  “进去?”中年女人诧异地盯着我,“你已经进不去了。”
  “你在说什么?”我开始有点不耐烦,真是莫名其妙。
  不再理她,转身我去开门。
  开门的时候,身后一个声音传来:“你现在可是遇到大麻烦了……”
  神经病!
  我心里骂着,使劲扭开了门冲进了屋。
  进屋一抬眼——啊!这是哪儿?!
  这明明是我家,才几秒钟的事,怎么,怎么所有的摆设,所有的一切都那么陌生!
  更令我大吃一惊的是居然还有陌生人!
  “你,你们是谁!”我大吼,“这是我的家,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我仔细一看,是三个人,三人面前还有一张矮桌,桌上赫然一鼎香炉,炉上渺渺燃着三支香!
  站在最前面的是一个陌生的中年灰袍男人,他身后是一男一女。
  男的竟是昨晚浴室里我见到的那个长发男子,女的顶着的是一头卷发!
  “你们是谁!”我惊恐得怒喝起来。
  他们好像没有听见我的话,那一男一女根本就当没看见我一样,定定站着不动。
  灰袍男子嘴里在嘟囔着什么,忽然睁开了眯着的眼睛。
  “阴阳殊途,两不相犯。既往阴间,望你不要再骚扰凡间生人,早日得以安息。”
  “你,你说什么?!”我两手颤抖指着灰袍男子,“你,你才是死人!你是!我不是!”
  “唉,你俩人情孽已了,何故再扰凡人。每逢初一十五,清明祭日,一定为你多烧纸钱,愿你早日投胎转世。”
  “不,不是的!我没有死!你们给我滚出去!”
  我随手抄起门边桌上的一个花瓶,奋力向他们砸去。
  花瓶砸歪正好磕在摆香炉的桌角,轰然粉碎。
  灰袍男子一惊,化掌为指在香烟之上一圈,突然急指过来,大喝:“好厉的女鬼!不得放肆!”
  顿时,我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七
  等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孤独地躺在客厅里。
  头疼得厉害。
  我忙四顾环视,屋里一切都还是老样子。
  先前是怎么回事?我明明……
  乓乓乓。
  有人在敲门。
  我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嘴里疲惫地应着:“谁呀?来了。”
  我简单理了理蓬松凌乱的头发,扯了扯直弄皱了的睡袍,打开了门。
  门口一高一矮立着两个人。
  矮个敦实的正是大门口的管理员,瘦高个长着一张马脸的居然是肉铺的伙计!
  俩人穿着一身笔挺的黑色制服,脸色肃穆。
  “哦,我这就给你买猪腔骨和海带的钱。”我忙笑着说,就要往里去拿钱。
  “管理员”突然开口说:“你现在马上跟我们走,其他什么都不用管了。”
  “跟你们走?出什么事了?”我惊立在门边。
  “肉铺伙计”说道:“有人投诉你骚扰四邻,你不能在这里住了。我们给你安排了新的地方。”
  “什、什么?你们这是……不!我不走!这是我的家!”
  俩人不容分说上来一左一右架着我往外就走。
  “你们这是干什么?!这里是我的家呀!”我哭嚎着,挣扎着,但一切无济于事。
  隐约间我看见408的中年女人远远站在楼道另一头,她身后不知怎么呼啦围了一大群我不认识的人!
  他们都是这里的住客吗?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
  我奋力从“管理员”的臂弯里挣脱出一只手,远远地抓向408的女人。
  “你认识我的,你知道我是在这里住的!快告诉他们,快告诉他们这里是我的家呀!……”
  “管理员”扭过我的手,我再也动弹不得。
  身后隐隐传来中年女人幽幽的声音:
  ——“好好呆着有什么不好?大家互不打扰,相安无事。干吗去骚扰人啊!……”
  …………
  八
  紫金花园B座405房。
  长发男子急切地望着灰袍男人。
  “怎么样,大师?没事了吗?”
  “我已经替你将女鬼‘请’走了,应该以后不会再有事了?”
  “是真的吗?”卷发女人松口气说,“真是吓死我了。这么说那天在镜子里我看到的真的是那个女鬼啰?您没来之前我可是在门口烧了不少纸钱。”
  “是啊,是啊!”长发男子附和,“肯定就是她!自从那次看到一个女鬼泡在我们家浴缸里后,我再也不敢在家洗澡了。”
  “骗人!”卷发女人一戳男子,“我看你是故意找借口出去会二奶!”
  “别瞎说,我发誓!……”
  “好了。我该办的都办完了,你们——”
  “哦,对对,这是红包。小意思,您收下。”
  “呵,那我就不客气了,多谢!也烦你们为我卖个广告,传个名声,以后谁家有事记得一定找我。”
  “那是、那是!谢谢了,您慢走!”卷发女人恭送着往电梯间去。
  “大师,有件事我还想问一下。”长发男人在身后说道,“你不是说死了两个人吗?怎么我们才见到一个?会不会……”
  “呸、呸!”女人一巴掌将男子打了回去,“大吉利是!好话不说,尽拣晦气的讲。”
  大师在电梯里回头一笑说:“放心吧,应该没事了。如果真有什么随时找我就行。”
  “好好,大师您走好!”女人望着渐关的电梯门挥着手。
  电梯外隐约传来女人的喝骂声:
  ——“我看你偏要住公寓,见鬼了吧!赶紧把它给我卖了换洋楼!要不我明天就搬回娘家去!……”
  尾声
  《深圳时报》2008年2月29日第十版社会版:
  ——“……著名的二奶村‘紫金花园’昨日发现命案。接邻居举报,近日住宅楼道中常有尸体恶臭传出。110巡警前往勘查,在X座X05室发现一男一女两具尸体。据透露,男子被毛巾勒死于床上,女子在浴室自缢而亡。其间并未发现任何搏斗痕迹。死因有待进一步查明。警方不愿透露死者身份。……”
  “……又据香港媒体报道,数月前香港富商霍振杰赴驻粤子公司巡查后不归,至今下落不明。……其家人目前已赶往深圳辨认尸体。……霍振杰,亨达集团公司总裁,于1970年生于香港,系名门之后,年轻时曾赴英留学,学成后返港接掌家族企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