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 时之歌 第八章 属于过去的故事

现场一片寂静。

当米洛雷亚与阿尔杰斯赶到目的地时,事情就已经结束了。

他们两人的脚程相当迅速,从踏入森林开始,一直到抵达此处为止,中途没有遇上任何的妨碍。

多亏了阿尔杰斯的魔眼,他们甚至比预想的时间还要提早到达祭坛。

可是,他们并没有赶上。

正确的说,是没有赶上丹恩·费那尔的灭亡。

映入米洛雷亚与阿尔杰斯眼中的,是一大片已化为焦土的战场遗迹,空旷的森林广场里什么也没有,早在两人之前,就有第三者闯入了这里,并且把不死化仪式彻底地破坏掉。

“啧,果然是刚刚那个吗?”阿尔杰斯有些不满地咂舌。

就在不久前,森林深处突然迸发强烈的闪光,同时刮起了不寻常的暴风,那样的异变,恐怕就是造成这幕破坏之景的主因。

可是,究竟是谁干的?

阿尔杰斯的视线只扫过一遍,就大致能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地面的石头全部蒸发融解了,表示此地受到了某种超高热的攻击;现场并不凌乱,象征战斗从开始到结束,仅仅只是一瞬间的事。

但是,谁有这种能耐?

根据天霞的报告书,约克·拉杰斯在执行不死化仪式时,可是布下了难以攻破的多重结界。

就算丹恩·费那尔的能力远不及他的师父,但是他也一定会竭尽全力设下防御措施才是。

阿尔杰斯在开启魔眼时,也顺便探查了整座森林,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逃过他的窥视。阿尔杰斯相当确定,当时森林里没有其它特别的人物。

换句话说,这个第三者是在魔眼开启之后才出现的。

不仅能够先他们一步抵达,而且还能瞬间将丹恩·费那尔击破,对方到底是何等人物?目前可说是连一点线索也没有。

阿尔杰斯并没有因为猎物被抢走而感到气愤,相对的,他反而觉得很有趣。

与丹恩·费那尔这种程度的对手比起来,身分不明的敌人还比较能够激发他战斗的兴致。

“原本以为只是跟清扫工作没两样的无聊事,没想到还有意外的惊喜呐……”阿尔杰斯的嘴角两端微微上扯。

他不像雷克斯一样是战斗狂热者,也不像米洛雷亚一样凡挑战者必不拒。他只会为有趣的事情而行动,至于如何界定事情的有趣与否,全凭他个人的主观意见,这种性格说穿了就跟小孩子没两样。

“老师,你有什么线索吗?”

阿尔杰斯转过头去,询问从刚才就一直没有讲话的米洛雷亚。

米洛雷亚并没有观察战场的残景,而是抬头仰望着天空。

“怎么了?”

米洛雷亚没有回答,只是轻举右手,指向湛蓝的天空。

阿尔杰斯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当他看见米洛雷亚所注视的“那个东西”时,也不禁露出了呆愣的表情。

在蓝空之下,有个黑影正朝远方逸去。

那个影子的名字……是龙!

贾伦·巴伐洛斯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他的面前堆满了厚厚的报告书,窗外是温暖的阳光,他心中却飘着阴暗的细雨。

“这堆一定要在今天处理完吗?”巴伐洛斯转头询问另一名老人。

身为被询问者的札洛·雅克图一边轻抚自己的圆下巴,一边点了点头。

“啊啊,没办法,这是急件。”

“就算是急件,这个分量也未免太多了一点?整整两倍呐!”

“因为善后处理很麻烦,莫名其妙的事情又一个接一个冒出来,才刚把公文发下去,又有新的公文要审核。而且,这次可是大事,连王纹御主都请出来了,这个数量也是理所当然的。”

“所以呢?全部交给我来处理?”

“我是一个即将退休的人了,不论身体或心灵都已经衰老到无法再负荷这些重任。虽然很不好意思,还是有劳你了。”

“你每年都这么说,可是怎么到现在还没退休啊?”

“因为继任者摆不平啊!我也很想早点回家过着悠闲的日子,除了吃饭喝茶晒太阳之外什么也不做,这多幸福呐。”

雅克图装出一副感叹的表情。

身为七长老之一的札洛·雅克图已经快要八十岁了,早已到达退休年龄的上限标准。虽然他也很想就此卸下职务,但是这个位子却难以找到接任者。

有人的地方就会有纷争,这是不变的道理。纹术师公会也有属于自己的内部派系,其错综复杂的程度,就算用蜘蛛网来形容也不为过。

如果雅克图退休了,每个部门都会想尽办法抢夺这个长老的空位,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事实上,这场权力争夺战早在两、三年前就开始了。公会的各个部门之间互扯后腿,彼此找寻对方弱点,原本也出现几个有希望的人选,可是都在激烈的内部斗争中败退下来。

到了现在,能够接替的人一个也没有,雅克图只好继续坐在这个位子上。

“哼,你最好快点搞定,要是哪天突然你停止呼吸,公会又要大地震了。”巴伐洛斯冷哼一声。

他也算是雅克图退休的牺牲者之一,因为众人都知道他与雅克图有深厚的交情,在继任人选上具备一定的影响力。

“到时就麻烦会长大人出面吧,她必能比我这个老朽之人做出更正确的选择。”

雅克图轻啜手中的热茶,看起来一副打算置身事外的模样;相对的,巴伐洛斯则是对这名老友投以质疑的眼神。

“……真是乐观的发言。”

“那个意义不明的语气停顿是什么意思啊?”

“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会长的能力,可是我也从来没有怀疑过会长的脱线。好好想想吧,要是真的让会长大人介入的话,会变成什么样子?”

“唔……”

雅克图闭上眼睛想了一下,过了数秒之后,这名老人张开了双眼,眼底浮现了某种程度的恐惧。

“……感觉好像有点危险。”

“你知道就好。尽量在自己躺进棺材前,决定好继任人选吧。”

“我尽量吧。唉……这把老骨头还能撑多久呢?”

“试着减肥看看,或许还能撑个十年没问题。”

“啰嗦!我本来想在退休前见识一下过去时代的秘密,结果连这点小梦想也办不到,上天真是对我这个老人太苛刻了。”

“过去时代的秘密?”巴伐洛斯吐出了疑问句。

雅克图点了点头。

“是啊,过去的时代,就是拉杰斯的那个壶。”

“那只是未经证实的传说而已。”

巴伐洛斯一边冷淡地开口,一边将面前的公文盖上印章。

过去的时代——那是建立在梦想之中的传说。

据说在遥远的过去,曾经有过极为繁荣的古化文明。那个文明拥有比现今的人类社会更加进步的文化,后来却基于不知名的理由而灭亡了。这个传说流传已久,但是却没有任何实质上的证据。

唯一可以称得上是证据的,只有其它种族流传下来的某些歌谣或故事,甚至连相关的正式文献也没有,因此才会被认为是“梦想的古文明”。

巴伐洛斯认为这种东西实在不怎么可靠,可雅克图倒是颇为相信这个传说。

“你说什么啊!那个壶绝对不是现今的纹术造得出来的东西,你不觉得除了古代文明之外,再也没有第二个可能了吗?”

“我记得先前好像有人把它称为神迹嘛?”

“明明是纹术师,还在那边依靠神迹什么的,未免太浪漫了吧?”

“古代文明就不浪漫吗?现实世界有祭司这种人,所以神明的存在值得相信,但是古代文明可就没有了。”

“不是已经有壶了吗?”

“你的脑袋胡涂了吗?不是有壶就有古代文明,得先确定那个壶是哪来的,然后才能确定是不是古代文明的产物,因果关系别弄反了。再说,壶也已经不在了,所以更证明不了什么。”

“所以我才会这么感叹啊。唉唉,第一次就算了,没想到第二次的希望也落空了……都是龙害的!”

雅克图满脸遗憾地长叹一口气。

“用工作来遗忘吧,这堆帮我处理一下。”

“唔,头有点晕,血压又高了起来,我得去拿药……”

雅克图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然后以一个高血压病患绝不可能会有的敏捷身手溜出了办公室。

“那个老混帐……”

巴伐洛斯轻吐诅咒,继续埋首处理有如小山一般的公文。

蓝色的天空与蓝色的大海相连接,构成了一幅美丽的图画。

天气很晴朗,海面就像是在讴歌春天一般的平静,略带咸味的海风徐徐吹拂,这是个适合出海的好天气。

米洛雷亚与伊德朝着停泊船只的岛屿走去,自从跨出了公会总部的大门之后,一路上米洛雷亚便不断地发着牢骚。

“啊啊——真是的,难得过来一趟,结果什么收获都没有!”

米洛雷亚踏着大步,发出了不知道是第几次的抱怨。

“不但见到了那个惹人厌的雅西尔密克斯,而且还跟他一起出任务,这真是人生的污点!春天才刚开始就遇见这么不吉利的事情,今年搞不好会走楣运呐。”

伊德此时真想听听对方的说法,或许雷克斯跟米洛雷亚会有同样的感想也不一定。

“想要找的数据也没找到,公会总部的图书馆根本就是摆着好看的,一堆机密文件简直跟废纸没两样,一点意义也没有。那种占空间又没多大用处的地方,真想一把火烧掉算了。”

图书馆里面的数据可不是专为你一个人准备的耶。伊德虽然很想这么说,不过还是忍住了。

“本来想去找人泄愤也好,所以又出了一次任务,可是竟然又被人抢先下手了。白白跑了一趟,又要再写一次报告书……啊啊,真是气死人了!”

“不是被‘人’,而是被‘龙’抢先下手才对吧?”

伊德纠正了米洛雷亚的说法,他的行为换来了师父的一拳。

“这还用你说?我可是当事人,你这个待在安全地方看热闹的家伙没资格说话!”

在讨伐丹恩·费那尔时,中途插手的第三势力,便是被称为“龙”的生物。

龙的名字是卡夏库曼。

根据现场遗留下来的迹象,以及公会观测到的情形来看,卡夏库曼是直接飞到了森林上方,然后从高空展开吐息攻击。

丹恩·费那尔所设下的结界瞬间被摧毁,连同祭坛与大壶在内,所有的一切都被超高热给蒸发掉了,干脆利落,不留残渣。

在东之大陆(霍姆尼斯),蓝龙雷尔托斯与红龙卡夏库曼是最为人所知的两头巨龙,雷尔托斯有着“天诫审判”的别名,卡夏库曼则被称为“炎之灾祸”。从牠们的绰号来看,就可以知道这两头龙究竟有多么的凶暴与可怕。

“可是,龙为什么要杀了丹恩·费那尔?”

伊德提出了疑问,这同时也是大多数人的疑问。

“大概是丹恩·费那尔惹恼牠了吧。在龙的地盘上引发魔力乱流,这摆明就是在别人家的围墙上乱涂鸦一样。当然要给点教训,只不过那个教训挺大的就是了。”

“那只是推论而已吧?还有,这个比喻会不会太诡异了一点……”

“啰嗦!反正总部那些人也认为是这样子。”

正确的说,是不得不这样子认为。

在完全无预警、一点前兆也没有的情况下,红龙就这样突然出现,然后只用了五秒钟就把事情给摆平,使得原先一直处于紧张状态的公会总部,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简直就跟白痴没两样。

要是红龙是基于“刚好路过,所以顺手就把敌人给烧了”,或“吃饱之后趁机做点帮助消化的运动”之类的原因,那就更加可笑了。如果不找出一个具说服力的理由,七长老是怎么样也不会服气的吧。

“反正已经无所谓了啦!尽是一些做白工的事情,难得跑来一趟,竟然还得要跟雅西尔密克斯那个糟老头坐在同一张桌子前面,真是让人不愉快!”

米洛雷亚又开始重复起先前的抱怨。台词虽然略有变化,可是语意仍然是大同小异,总之就是为了这阵子的遭遇而叹息。

伊德也懒得再为那些同样的牢骚作响应,于是这对师徒就这样一边沐浴着阳光,一边走向码头。

就在米洛雷亚与伊德来到浮桥时,偶然遇见了某个人物。

“啊,要回去了吗?”

纹术师公会前任会长——天霞·兰迪亚正斜身侧坐在凯萨的背上,那副模样看起来似乎像是在散步。

“要办的事情也差不多办好了,再留下来也没什么意思。”米洛雷亚说道。

“这样啊,路上小心。伊德,有空再来玩吧。”天霞笑着做了简短的道别。

就在这时,米洛雷亚突然叫住了天霞:“请等一下,兰迪亚小姐。”

“嗯?”天霞回过了头:“什么事?”

“我记得,先前在征求讨伐丹恩·费那尔的人选时,你曾说过‘去了也没用,所以不想去’对吧?”

“我有说过那种话吗?”

“……我想应该是有。”

“唔,那应该就是有了吧。”天霞微侧着头想了一下,然后没什么把握似的点了点头。

“为什么你会认为去了也没用?难道你已经预见结果了?”

“什么结果?”

“就是卡夏库曼会出现的事情。”

“我可没有预知未来的本事哦。”

“那你为什么……”

“安洁·米洛雷亚,人类这种东西,只能理解自己能力范围以内的事物。”极为突然的,天霞讲出了奇妙的话语。

“在探索欲与好奇心的驱使下,人类的能力也会随之不断地提高。就连纹术也是一样,现在的纹术师,与一百年前的纹术师相较之下,不论是能力或素质都优秀得多。你不觉得吗?”

“是的……”

“相对的,无法理解的事情也越来越少了。在这样子的前提之下,所谓的‘未知’,其实只是能力不足的另一种呈现型态而已。

“只要是在自己的能力范围之内,就不会有无法理解的事情发生;如果真的有,那么原因就出在追求理解的欲度之强度,如此而已。”

“……所以说?”

“意思就是,你自己慢慢想吧。”

天霞露出了恶作剧的笑容,然后拍了一下凯萨的头部。得到了指示的凯萨立刻拔足飞奔,一下子就跑得看不见踪影。

米洛雷亚睁大了眼睛,然后无奈地搔了搔头。

“唉……果然就算问了也没用。”

“简单的说,她的意思就是你还太嫩了?”伊德下达了结论。

而他的这个举动却为自己招来了灾难。只见米洛雷亚伸手捉住伊德的双颊,然后猛力往两边拉扯。

“好痛——我的脸、我的脸!”

“刚才随便讲出那种污辱师父台词的,应该就是这张嘴吧?啊?”

“是我错了,请住手——”

“竟然出言不逊,这个罪过可是相当严重的哟!”

“是我错了,对不起——”

“只要道歉就可以被原谅的话,那样的人生未免太轻松了!现在是让你体会一下何谓现实残酷的好机会!”

“耳朵、我的耳朵——别拉啊!”

这对师徒就这样吵吵闹闹地走向码头。

这是发生在世界的边境一隅,属于过去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