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话 樊笼破 血禁咒

时间一点点流逝,从门缝里透进来的光线也渐渐黯淡起来,很明显已近黄昏继而入夜。鹰隼转眼看看房中的漏壶,发现水滴已滴过酉时,魇璃还迟迟不回,忽而听得一阵脚步散乱,似是有一大群人在远处疾走,虽说不是奔此处而来,也难免有些忧心那些时羁身边的侍卫许久不见时羁回去而进宫来搜寻。

说也奇怪,那阵响动之后外面便归于沉寂,约莫一炷香时间,鹰隼听得一串细碎的脚步声朝梦川别院而来,不多时门一开,却是魇璃浑身浴血出现在门口,双臂之中还抱着沉睡的忘渊小皇子铘。

鹰隼见得魇璃回来不由心中一宽,然而见得魇璃遍体血污也不由得大吃一惊:“帝女可无恙?”

魇璃摇摇头进得门来用脚掩过门扇,将铘小心放在一边的地上,看了一眼被冻在冰块中的时羁方才舒了口气:“放心,这些也不是我的血。”而后快步奔上前来,“沅萝如何?”

鹰隼言道:“微臣依帝女所言护住她的心脉,所以沅萝虽受冰封之术波及,也一息尚存。”

魇璃此时此刻方才放下心来,走到榻边检视沅萝脉搏,喃喃言道: “谢天谢地,咱们总算都熬过了这一关……”说罢盘膝坐下,将指一挽捏了个法诀顶在沅萝膻中穴运气催动,只见沅萝原本僵直的身体开始微微起伏动弹,阵阵寒气自她身上溢出凝结在床榻四周,瞬间罩上一层薄冰,沅萝原本青白的脸色也渐渐恢复红润。

魇璃满头大汗,待到收了法术人早已体力不支歪倒在榻上,面色发白喘息不匀。鹰隼忙伸手相扶,触到魇璃肩胛才发现她背脊肩头臂膀的衣甲上横竖有三五条刀痕,早将护身的软甲斩裂,虽说衣甲下的肌肤已然愈合如初,但衣甲上那些裂开的刀痕依旧是触目惊心。

“看来帝女伤得不轻。”鹰隼小心将魇璃扶正暂时靠在自己胸膛,探手在怀中摸出一只玉瓶倒出几颗药丸来,“这些俱是养血疗伤的灵药,帝女且服下,也可补缺失。”

魇璃有气无力地抬眼看看鹰隼,虽为面具所蔽无法看到他脸上的表情,但双眼中流露的关切之色却显而易见,不由得心念一动,见药丸送到嘴边,也就张口服下,坐正身体调息片刻渐渐恢复了精神开口言道:

“只是皮肉轻伤,就算不管它也会愈合。”

鹰隼见她言语间气息流畅方才放下心来:“帝女怎会伤成这样?” 魇璃叹了口气:“刚才回来时候那一大群侍女侍卫皆候在外面,生怕我去寻时羁晦气,我便假作大怒直闯藤州别院将那些浑蛋都引了进去。本以为早已布下的迷烟可以一次性放倒所有人,不想熏香分量还是不够,想来是由于昨晚挪了一颗给铘用,以至于剩下几个侍卫见机出逃。我怕放走他们惊动了外面的大批人马,便拼着挨上几下将他们尽数截在藤州别院,一一毙命。总算不至于打草惊蛇,坏了整盘计划。”说罢站起身来走到水池边抬头看看冻在寒冰之中的时羁,面露欣慰之色,“能够不惊动外面的人将这畜生擒下,咱们的事总算是成了一半。” 鹰隼叹了口气:“当初若听微臣所言早早离去,帝女也不至于平白受这许多苦楚。”

魇璃摇摇头:“我说过了不会丢下沅萝和铘,此事以后休要再提。” 鹰隼言道:“为保那沅萝,帝女已是煞费苦心。然而即使料敌先机计划周详,凡事难保万一。倘若那时羁不中计下水,帝女岂不是一样保不住她?”

魇璃喃喃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世上本无绝对不出意外的计划。倘若沅萝真落在他手里,他自是会逗留在这瑸晖宫中,等着我回来也好耀武扬威。今日之计尚有后着,一旦发动也就无可挽回,成则可脱樊笼逃出生天,败则玉石俱焚尽数覆灭,我也没打算留后路,无论是对时羁,还是对我自己。”

鹰隼闻言不由暗自惊心,心想这帝女果然是个狠角色,幸好一切顺利,不然也不知道她会用何等激烈的手段拉上这时羁陪葬。思量片刻开口问道:“不知帝女的后着是什么?”

魇璃淡淡一笑:“时辰到了你会知道的。所幸不必真走到那一步,不然倒是会连累你也丢了性命。”

鹰隼摇摇头沉声道:“微臣既然进得这龙潭虎穴之地,自然早把生死置之度外,谈得上什么连累。”

魇璃转眼看看鹰隼微微颔首,绕着水池走了几步:“不过还好,这场赌局我们已经拿到了最厚的筹码,此后的走向自是全看我们。当初我之所以不肯跟你离去,一方面是难舍沅萝和小铘,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梦川风郡两部局势看似风平浪静,其实早已潜流暗涌,稍有不慎,一场大战在所难免。就算你把我安全地带了出去,解除风郡对我梦川的制约,但也授人话柄,会直接引发风郡出兵开战。我们手里只有一个皇子翱,坦白来说,也算不得什么不得了的后着。”说罢脸上露出几分似笑非笑的神情,“要靠时翱来牵制蠢蠢欲动的风郡自是有些勉强,不知道加上一个时羁又会如何?”

鹰隼不由得一惊:“原来帝女生擒时羁并非只为逃生,而是想左右梦川与风郡的战事。”话一出口,不由得心念一动,心想这魇璃帝女果然纵观局势想得深远。想那风郡皇室皇子有九,除时羁、皇子翱、在忘渊为人质的老三皇子羽以及老四皇子翔外,其余皆是才出生不久的黄毛小儿,千年间也不成气候。老二皇子翱虽与时羁俱为皇后所出却是四个之中最不得皇族重视的一个,就算客死梦川,也不会对风郡的形势有什么大的影响。说到底,也只是一枚必要时候可弃的棋子。老四皇子翔乃庶出,自幼随军历练,与嫡系皇族历来不合,虽为一员猛将也算不得什么帅才。一旦帝女离开风郡,风郡便可以此为由发兵,领兵之人自然非太子时羁莫属。而今还未开战,帝女便不费一兵一卒擒下风郡主帅,此消彼长之下,就算战争在所难免,自然也打乱了风郡布防,待到重新立下主帅,再调兵遣将也难免事倍功半。只是时羁乃风郡第一勇士,想生擒他自然是千难万难,也难怪她会如此步步为营……

魇璃听得鹰隼言语,只是言道:“说什么左右战事,梦川两部实力均衡,战火一起,我梦川中人也难免有所折损。这仗非打不可么?昔日天道大祸连灭两部,我虽后生幸未得见,但种种祸事皆是由战乱而起,能够不开战而打破现今的局势,对天道众生才是良策。”

鹰隼越听越惊,震撼之余肃然起敬,只觉之前种种,皆是小瞧了她,遂拱手言道:“帝女才智过人心怀天下,微臣衷心钦佩,帝女既有心平息战乱之虞,微臣愿助帝女一臂之力成就大业,万死不辞!”

魇璃摆摆手叹了口气:“你也看到了,像我这样的出身哪有什么大业可言?能回归故土,托庇于大皇兄了此残生已是天大的造化。”言至于此她眉宇之间泛出些许幽怨愁云。

鹰隼见状沉默片刻言道:“帝女可是为大殿下放下兵权一事自责难安?此事虽不利,但也是大殿下的抉择,帝女生擒时羁,兴许这场兵祸也会消于无形,只要这仗打不成,大殿下还可以名正言顺地从二殿下手里取回兵权,而今微臣以为还是准备突围而出比较实际。”

魇璃闻言抬头看看冰封于寒冰之中的时羁,喃喃言道:“你说的没错,于公于私我都绝对不能让这场仗打起来。”说罢转身走到榻边,弯腰钻到榻下,拔下头上的流苏撬开榻下的一块石板,翻出一个包裹来抛给鹰隼,“先把这副盔甲换上,等一道出去的时候,你便假作时羁身边的金翎侍卫押送我等便可,想来形势慌乱之下,外面的人也不可能留意到你。” 鹰隼打开包裹,果然是一套金翎侍卫所独有的铠甲,待到穿上身才发现肩膀手臂比较紧窄,而腰带却比较松,头盔倒是挺大。鹰隼心想这副盔甲想来也是这帝女从不同身形的侍卫身上剥下,好不容易凑成的一副,难怪上身后会如此不当。就在思虑之间,魇璃已经从床上的薄单上撕下好几块来,就着鹰隼身形填塞在他衣甲内宽裕空荡的位置:“这里的金翎侍卫俱是百里挑一的人物,装束得体紧隽,若是让人见得你腰间空荡,莫不是教人生疑?”

鹰隼站定任魇璃调适铠甲,低头看去只见房中的灯光照在魇璃近在咫尺的白皙脸庞上,两道弯弯的睫毛在眼下映出浅浅的阴影,不由得有些失神。直到一只冰凉柔滑的手触到他脸上的鹰形面具,鹰隼蓦然一惊,早一把扣住了魇璃的手掌:“别动。”

魇璃不提防鹰隼反应如此之大,也吃了一惊:“你干什么?”

鹰隼忙松手退开一步垂首道:“微臣无意冒犯帝女,只是微臣的面具不可以摘下,还是让微臣自己来吧。”

魇璃看看鹰隼,心想这么个破面具有什么了不起的,护得跟什么似的,于是撇撇嘴,将手里的布料扔给鹰隼:“不碰就不碰,我才不想知道你长什么模样。”嘴里虽如此说,心里也免不了有几分好奇,心想看他形貌也颇为俊朗,难不成他面具遮住的脸上全是惨不忍睹的伤疤不成?现在且不和他计较,等回去了,早晚寻个机会摘下他的面具来看看庐山真面目。

魇璃思虑之间转眼看看漏壶,见戌时过半随即眉毛一扬:“时候差不多了。”说罢手里捏了个法诀对准那硕大的冰旋风轻叱一声,“融!”

只见那坚硬如铁的寒冰瞬间改变了形态,就如同旋转的水流一般往来回旋回到水池之中,但见一池香汤微荡,而僵硬的时羁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徐徐沉入水底。

魇璃将身一纵跃入池中,就如同一条游鱼,穿透水面半点水花不溅,只是衣甲上沾染的血渍已然化了开来,在水中晕染出一圈又一圈绯色的水纹。魇璃游向时羁,一手揽住时羁的胳膊,将他拉出水面。鹰隼早在池边搭手将时羁拖出水去,转眼见魇璃浮在水中撩水清洗残留在衣甲发鬓上的血迹,但见黑发如丝,红颜如玉,只是眉梢残留的一丝忧虑如故,不由得微微动容,却见魇璃抬起眼来,眼神交汇不知为何窘迫起来,忙转开眼去。

“你在看我?”魇璃嘴角扬起几分浅笑,鹰隼此刻的生涩和他一贯的沉稳不相符。

“微臣不敢。”鹰隼垂首应道,他自是言不由衷,但立即话锋一转,把话题带了开去,“微臣只是想问问帝女,打算怎么处置时羁?” 魇璃也不是凡事都咬着不放的人,将手撑在水池边飞身跃上岸来: “这厮虽中了冰封术,但这厮甚是厉害,可不能就此放过他。”说罢解开时羁的盔甲袒露出那片坚实的胸膛来,顺手拔出流苏,狠狠地刺进时羁的胸膛!

这一刺已然用尽全力,流苏穿胸而过,就连身下的地面也被捅开一道口子,随后搅了搅,只是时羁浑身冰封,就连心脏中的血液也已成冰,是以并无半点喷溅。虽然胸膛上只留下了一个细小创口,但体内的创口却因为流苏的搅动切割而不规则撕裂,乱得一塌糊涂。丝丝寒气从创口升腾,就像是无害的白烟。

鹰隼大吃一惊:“帝女不是打算用他脱身吗?怎么就这么杀了他?” 魇璃喃喃言道:“我对沅萝起过誓,迟早会用这把流苏插进这个畜生心窝里……”说罢倒转流苏在自己手心里划上一记,瞬间赤色的鲜血流淌而出,她攥紧拳头,将鲜血尽数滴在时羁胸口的创口上,只见带着热气的血液灌满时羁的那道贯穿前胸后背的剑伤,瞬间凝结成一道朱砂也似的痕迹,创口就和魇璃手心的伤口一样瞬间愈合如初。随后魇璃乾指顶在时羁膻中穴运气一激,只见霎时间寒气四溢,在地上凝成一层薄冰,再过了半炷香功夫,时羁原本呆滞的眼珠蓦然动了一下。随后长嘶一声缓过气来,虽面目青白却已然一把扣住了近在咫尺的魇璃的手腕:

“好个不知死活的女人!”

鹰隼的剑已然出鞘架在时羁脖颈之上厉声喝道:“究竟是谁不知死活?”

时羁错愕地看着身着金翎侍卫盔甲的鹰隼,猛然醒过神来:“你是何人?怎么进来的?”

魇璃从时羁手掌里抽出手来笑道:“我要是你,就没功夫关心这些无谓的事情。”

时羁冷笑道:“是吗?”言语之间将头一偏避过鹰隼剑锋,双翅一拍,一股飓风自地而起,然而还未成形便戛然而止,因为就在同时,时羁的心脏就如同被一只无形的铁手紧紧攥住一般,剧烈的疼痛之下哪里还有御风之力?原本张开的双翅早已收回体内,健硕的身躯弯的像虾米一样,瞬时汗流浃背。

忽而痛楚乍停,时羁抬眼看去,只见魇璃嘴角露出一丝笑意,纤纤素手捏就一个法诀,早已明白过来,涩声道:“原……原来是你在捣鬼……”言语之间铁臂在地上一撑,便朝魇璃扑将过去!

可惜还未触到魇璃的衣角,就已被她旋身避了开去,下一刻,那股要命的剧痛又一次直袭心头!

魇璃故意如此反复了好几次,将时羁折腾得气若游丝,方才收了法诀蹲下身去缓缓言道:“我劝你还是把尾巴夹紧点,也少吃些苦头。” 时羁此时此刻方才真正地体会到何为恐惧,颤声问道:“你究竟对我做过什么?”

魇璃笑笑:“也没什么,只不过先让你尝尝冰封之术的滋味,再在你胸口开了道口子,又用血禁咒替你修补续命。若是你乖乖听话,自然相安无事;倘若你再无状,我的耐心也是有限,撤去血禁咒任你自生自灭也是你活该。但别忘了,你胸前那个洞可是致命的。”

“血禁咒?”鹰隼和时羁皆是一惊,闻所未闻。

“梦川皇室之所以能有飞速的愈合力,是因为我们的血本身就是活的,就算离开我们的身体,只要保持灵力不散,就跟在体内流淌的没有什么区别。不过,还有一件事恐怕是我父皇也不知道的,那就是梦川灵血并非只能治愈,只要操控得法,也一样是克敌利器。”魇璃笑得很残忍,“你们风郡中人不是很奇怪,为什么近百余年来,总有侍卫暴毙在这囚宫之中,亡灵之说愈演愈烈吗?因为我就是那个亡灵!”她歪着头抬起白皙的右手,专注地打量着自己的手掌,就像在欣赏一件萧杀的兵器:“解决你手下的金翎卫,只需要我的一滴血就可以。化血为锥,入体摧心,事后散去灵气,也就不露半点痕迹。这个法门虽有损自身,但用来杀人或是折磨人,可以说是相当管用。比如……刚才滋味如何?” 时羁惊怒交加,出手快如闪电,一把扣住魇璃的咽喉:“我杀了你!”

魇璃也不闪避,任时羁锁住自己咽喉,只是再次捻指催动血禁咒,时羁顿时手捂胸口蜷缩于地,就连喘息也是不能!

“对了,我忘了告诉你,这血禁咒乃是以我自身灵血炼就,若是我死了,残留在你体内的血液也自然会腐朽为毒,你的结局会比我撤回血禁咒痛苦百倍。”魇璃伸手捏住时羁的腮帮强迫他把头抬起来,一双犀利眼眸将时羁眼中的恐惧一览无余,“你不是很奇怪为什么我时常会变得虚弱不堪么?原因很简单,只是为了对付你这畜生所做的功夫,冰封术也好,血禁咒也罢,都是刺取自身灵血累积淬炼,而今看来滋味不错。”

鹰隼吃了一惊,心想数百年间积聚的血气一遭用尽,难怪帝女可以使出如此霸道的冰封之术来。而今虽掌控局面,但她之前所付出的代价也未免太大。

时羁睁大了双眼,气息流转想将体内的异物逼将出去,谁知却徒劳无功,折腾许久方才恨恨言道:“你这阴险女人使这等下三滥手段,有本事便明刀明枪斗上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