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六章

第二年的9月6日,也就是民国20年的9月6日。这个日子很好记,想忘也忘不掉,敌档里有记载的。那日,郑少白受王寿松的嘱托,到维丰城北西圩里3号去取一本非同一般的书,回来的路上被侦缉队的家伙活拿了,其后造成了叛变革命的事实,这是郑少白自己和其后牺牲的王寿松王三哥都始料不及的。

那时,郑少白的日子已过得很不错了,和叶大耳朵的妹妹叶春兰成了婚,住进了叶家在荣昌街置买的三间大瓦房,永利铁工厂的家也能当上一小半了。按说,他真不该再和王寿松这帮共产党搅在一起瞎折腾了。他若是从那时起离王三哥远远的,离共产党远远的,非但不会在民国20年9月6日晚上被捕,未来的生活也不会有那么多风雨周折的。他真糊涂,真是太糊涂了呀!他偏在那个晚上骑着叶大耳朵的德国洋车子出了门,到西圩里3号去了。临出门时,叶春兰还再三叮嘱他,要他早点回来,说是明个儿家里有客,得赶早集割点肉。郑少白应了,也真想早点回来陪陪自己的女人,那工夫,女人对他的新鲜感还没完全消失哩!

西圩里距荣昌街他家不过二里路,骑德国洋车子没多会儿就到了。

郑少白到了西圩里,把洋车子往3号门口一栽,看看身边没人,就按王三哥交待的规矩,三重一轻,敲开了院门,闪身进去了。洋车子没往院里推,他原没准备在那里呆多久。和他接头的是一个姓谭的洋车夫,他在王寿松王三哥那里见过一回。老谭也没和他多客套,就从什么地方摸出了一本面皮发黄的薄书,递到郑少白手上,叫他揣好,亲手交给王寿松。

郑少白问老谭:“是啥书?”

老谭说:“算卦的书。”

郑少白又问:“背人不?”

老谭眼一瞪:“废话,不背人我不亲自给王三哥送去了?这卦书里写着特委给咱们的工作指示;被敌人发现要掉脑袋的!”

郑少白连连点头:“噢!噢!”

老谭又交待:“告诉王三哥,这阵子西圩里不肃静,没紧要的大事,甭派人来了,叫他自个儿也多留神,别大意!”

“好!好!”

卦书揣在怀里像揣着颗炸弹,怪吓人的,郑少白不愿它在自己手上多耽搁,急匆匆地和老谭握了下手,告辞了。一出门就骑上洋车子,直奔王寿松住的城南去。郑少白想当晚就把这本危险的书交给王寿松,自个儿明天一早陪老婆去赶早集。

不曾想,出了西圩里不到百十步,刚刚把洋车子蹬上里下桥,两个醉汉歪歪斜斜冲过来了,一个戴毡帽的家伙撞到郑少白身上,洋车子当即倒了,郑少白也摔倒在桥头的条石路边。没等郑少白爬起来,另一个长着络腮胡子的家伙敏捷地跳到他身边,一把提起他,硬家伙顶住了他后腰:“伙计,跟我们走一趟!”

“你……你们想干啥?”郑少白本能地挣扎着,大声喊,想造出些非凡的响动,唤来过路行人的注意,趁机脱身。

天挺黑,桥上、路上没几个行人。

郑少白这才变乖巧了,声音一下子降了下来:“你……你们这是干啥呀?有……有话好说么!都住在维丰城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

“少啰嗦!乖乖跟我们走!”硬家伙又在郑少白腰眼上顶了一下,怪疼的。

“上……上哪?”

戴毡帽的狞笑说:“好地方呗!哎,没听吆喝么?新洗的褥子,新套的被,新来的姑娘好滋味!”

“二……二位,兄弟可是个本分人!”

络腮胡子阴阴地道:“本分人也干共产党么?”

一听这话,郑少白明白了,眼前的陷阱是蓄意布下的,这一回他怕是难逃一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