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井宗丞是和杜鹏举的女儿杜英一块逃脱的,杜英知道她爹以前曾在方塌县的同济药房待过,两人去了后,才晓得那同济药房是共产党秦岭特委在方塌县的一个秘密联络点。掌柜姓叶,留下了杜英做店员,而介绍井宗丞就去投靠了牛文治。牛文治是方塌县的土匪,手下有几十号人,十三杆长枪,其中却有叶掌柜早介绍去的共产党人蔡一风,蔡一风在给牛文治做保镖。

那时期,正是政府军的六十九旅联合着逛山头领林豹打刀客,而林豹趁机扩张,接收了刀客的一些旧部,又降服了三合县黑水沟的土匪巩东才和方塌县黄柏岔的牛文治。林豹的势力比以前大了三倍后,就和六十九旅又翻脸对抗起来。六十九旅很恼火,派人策反牛文治,牛文治果然反水,林豹便反收拾牛文治,二百人把牛文治的三十人包围在卧牛沟的小山村。但是,双方还没有交火,牛文治就被嘴里塞了一把狗毛绑起来了。绑牛文治的是蔡一风、李得旺、米家成和井宗丞。那天这四人一商量,由井宗丞、李得旺去报告牛文治:得到消息村里的王财主家有枪,并在家里发现了暗室。牛文治说:那就取来呀!井宗丞说:我们取不来,你去能镇住。牛文治就去了,王财主矢口否认,李得旺就揭开墙上一幅画,后面有一个小洞,牛文治说:有夹墙啊?!王财主说:盖房子时是做了夹墙,但里面什么也没藏,不信你看看。牛文治把头伸进去,里边蹴着的米家成就给牛文治的下巴下支砖头,一支砖头牛文治头收不回来,吱哇着叫,外边的蔡一凤、井宗丞、李得旺趁势拿绳绑了牛文治,里边再取了砖头,拉出来把狗毛塞在嘴里。

四人把牛文治献给了林豹,林豹就嘎嘎大笑。林豹向来是一笑杀人,他手下的兵就喀当喀当地拉枪栓,枪头全指着蔡一风他们。蔡一风说:我有些热。把袄脱了,扔给井宗丞。林豹问:你是谁?蔡一凤说:我是牛文治的保镖。林豹说:你是保镖你杀主子?藩一风说:他反叛你,我就反叛他。

林豹说:你叫什么名字?蔡一风说:蔡一风。林豹说:一股子风?好!就亲手拔了牛文治嘴里的狗毛。牛文治能说话了,不骂林豹,骂蔡一风。蔡一风说:你别骂我,是你犯了地名,你姓牛不该到卧牛沟。林豹说:豹子是吃牛的,你就是不犯地名,迟早也是我的肉。又是嘎嘎地笑,手下的兵就让牛文治跪在了地上,端枪要打时却没有打,用枪托敲脑袋,掏出脑浆,把一截麻绳塞进去,点了天灯。

随后,林豹认定蔡一风是条汉子,两人结拜了兄弟,任命蔡一风为团长,增拨了十杆枪和十箱子弹,仍让带着原班人留在方塌,骚扰牵制六十九旅。蔡一风有了自己的一支武装,就接到秦岭特委的指示起义,而后更名秦岭游击队。他任队长,下设两个分队,一分队长是李得旺,二分队长是米家成。井宗丞原是个班长,提升成二分队的排长。

秦岭游击队在方塌,三合,桑木三县一带活动,自然就成了六十九旅和各县保安队的新对头,六十九旅和各县保安队围剿过几次,他们却从不正面交锋,敌来我撒,敌走我扰,在游击中倒一天天发展壮大起来。过了一年,六十九旅和逛山打了一次恶仗,逛山死伤过半,林豹带着残部就往西逃窜了。这天清早,游击队在桑木县的老君殿乡杀了一户富豪,正给穷人分粮,得到情报:六十九旅开拔去追剿逛山,桑本县保安队也派人去配合,几十人刚刚出发了半晌。游击队就决定,趁机灭了这股保安。当时天下大雨,游击队急途追到石家岭,老远见前边沟里一伙人,察看沟口泥脚窝子,其中有胶鞋印,二分队就斜插沟畔上的苞谷地到前边拦截,约定前边一打响,一分队就堵住往后边打。苞谷已一人多高,地里的土又黏,人一进去脚上便有了两个大泥坨子,米家成要求队员既要快又不能弄出响声,没想地里的小道上就过来了一个老婆婆。老婆婆背着一个小孩,把小孩双腿紧紧地拉在前面,嘟嚷着说:把婆的脖子搂紧,别让狼从后边抓了你!二分队的人一跑过去,老婆婆就吓得跌坐在地上,小孩就哭,井宗丞扑上去先捂住小孩嘴,老婆婆说:孙子病了,我背娃去山上庙里求了香灰药,我没钱,就手上这个戒指你拿去。井宗丞说:不说话!一个队员也跑过来,井宗丞让那队员来操琴嘴,他就跑前去了。沟里终于响了枪声,游击队一前一后压缩着打,一顿饭时间就结束了战斗。

这次追击,保安被打死了十五人,俘虏了二十三人,蔡一风估摸桑木县城的防守该空了,于是又下令进攻县城,并让井宗丞带他的一排人在前边打先锋。井宗丞就让队员换上保安的服装,却问那个队员:咋没见那婆婆和小孩出来?那队员说:是不是从苞谷地跑了。井宗丞说:你去看看。

那队员去了苞谷地又跑回来,说:人死了。井宗丞说:你把他们掐死的?那队员说:我没掐,是我把他们脸朝下按在稀泥里,按了一会我就走了,谁知道不经按。井宗丞骂道:把脸按在稀泥里人能不死?!在身上摸了几遍,摸出个大洋,让那队员放到老婆婆那儿去。

游击队由井宗丞的排在前边开路,到了县城门口,站岗的在那里烧火,正扒出烤熟的红薯吃,见一伙保安进来,问:咋又回来了?井宗丞说:不去了。话未落扇过去一个耳光,那哨兵还以为要吃红薯,把红薯递过来,井宗丞一下子夺了枪,使劲一推,那哨兵就倒在火堆上,另外三个哨兵灰迷了眼,跟上来的队员拿枪要打,井宗丞说:不要开枪!一阵手榴弹便在头上砸,砸得脑浆出来,后边的部队冲进城里,直奔了保安队部。

保安队部设在城西北的德福街,原先是一家古董店,蔡一风曾在店里当过两年伙计,而保安队长在那时还仅仅是个兵,盗墓拿了几件陶器来,店掌柜说是赝品把价压得很低,从此怀恨在心,等到当了队长,以店掌柜给逛山走私文物筹备经费的罪名,拉到城外毙了,宅院充公就做了队部。

这天保安队长的痔疮犯了,没有带队去跟随六十九旅,正在木桶里点了艾香坐上去薰,突然见进来了陌生人,抓住凳子上的枪就打,冲在前头的米家成一下子窝在地上。井宗丞连开七枪,保安队长当下毙命,喷过来的血却溅了自己一身一脸,把眼睛都糊了。井宗丞抹了一把脸,骂道:阵腥的!又到内间屋,保安队长的女人才擦洗了澡披衣服,衣服就溜脱了,吓得跪在地上磕头,白胖得像一堆雪。井宗丞举枪再要打,而跟进来的李得旺阻止了,说:蔡队长没说让杀她。用脚把地上的衣服踢到她身上。女人忙裹了衣服就从床下拉出一个提兜,说:里边有金条和大洋,饶了我。李得旺拿了提兜吆喝大伙撤走,米家成还坐在那里,睁着眼睛。井宗丞说:撒!撤!米队长你还看啥哩?米家成眼睛仍晏着,一动不动。井宗丞去拉他,一拉却倒了,屁股下是一摊血,这才发现人已经死了。井宗丞吼叫了一声,忙叫人背了米家成快走,他回头朝保安队长的头上又补了一枪。

蔡一风是带着其余队员去的县政府,县政府在一座两层的木楼上。刚到楼门口,县参议长出来,一边用牙签剔牙,一边回头和门里的一个人说话,门里的人见一伙人端着枪冲了来,大叫一声转身就跑,蔡一风一枪将他撂倒,那参议长回头看了,扑沓就坐在了地上。

上了楼搜查,政府职员全队在地板上,蔡一风用枪指着一个,说:起来!那人说:不敢。蔡一风猛地瞧见前边站起了一个人,一枪又打过去,原来是楼过道头放置着的插屏镜里照出了他自己,玻璃哗啦碎了一地。

他再说:起来!那人站起来,稀屎从裤裆里往出流。蔡一风说:给我说老实话,谁是当官的!那人就指一个说他是厘金局长,厘金局长就被抓起来。再指着一个说他是一科科长,一科科长也被抓起来。连着又指了二科科长三科科长,全抓了。蔡一风问:县长呢?就听到另一个房间里有响动,忙冲进去,有人已经站在窗外了要往下跳,蔡一风的警卫员来不及开枪便把手榴弹没拉弦砸过去,那人腿断了,没有掉出窗外仍掉进屋里。蔡一风问:他是谁?指证的人说:县长,县长,我不说不行啊,你不要怪我!

井宗丞从保安队部出来后往县政府跑,身后一个队员说:排长排长,你咋流血哩!井宗丞以为是保安队长啥在他身上的血,说:那不是我的!街两边的店铺哐里哐当上门板,有人把门口的东西往家里抱,撞倒了一个桶,泔水像蛇一样就流过来。经过一个拐角,那里有两个当铺,门里却跑出了两个队员,好像还在争着什么,井宗丞就喊:嗨,到当铺干啥去了?两人跑了几步又站住,一个说:啊蔡队长眼睛不好,我看见那里有眼镜,拿了一副。他摊开右手,果然是一副硬腿子大石头镜。井宗丞说:左手!左手摊开了,是一块银元。他说:这手里咋还有银元?竟然就把银元扔到房顶上去了。井宗丞问另一个:你呢?那个眼睁着,不说话。井宗丞说:张嘴!嘴一张掉下来一块银元。井宗丞用左手指着他们,骂道:你两个狗日的,啥时候了还敢抢劫?为一块银元就不怕店里人把你们拉进去剁了?!两个队员赶忙回话:我们错了,不敢了,再拿人家一针一线你枪崩了我们。说完也往县政府方向跑,又回头说:这事你千万别给李队长说啊。井宗丞指着那两个队员说:滚!却发现指着的左手小拇指怎么短了?再看,半截吊下去,只连着皮,一下子就觉得疼得不行。

跑到县政府门口,蔡一风已经释放了别的职员,也才将县长、参议长、厘金局长和三个科的科长枪决,尸体就整齐地摆在木楼门口,地上是一摊一摊血,血是黑的,腥气难闻。井宗秀后悔着没把保安队长的尸体也摆在这里,就看见了那两个抢劫的,又骂道:你俩肯定看见我指头断了,故意不说?!蔡一风过来问:你受伤了?井宗丞说:可能是保安队长那一枪射穿了米分队长又打在我手上的。蔡一风说:唉。米家成命这么短。井宗丞说:谁死都不该是他死啊!蔡一风说:所以我把三个科长也枪决了。就咕叫:谁是桑木县城人?一分队的一个班长应声:我是。蔡一风说:你知道医院在哪儿,派人陪井排长去包扎手!

桑木县有个教会医院,去了,井宗丞的左手已肿得像棉花包,医生说如果不行就得把左手截了。那班长就打医生,说:你这成心要毁他是不是,当兵的没了手当什么当?医生说:这我没办法治。井宗丞说:左手不握枪,咋都行,只要不让我疼!治疗时,医生又说手没有发黑,还是别截,结果左手保住了,只把小拇指剁了。

连着两个仗是游击队创建以来取得的最大胜利,共缴获各种枪支九十八支,子弹一百零三箱,手榴弹三百颗。没收商号布匹十二驮子,现大洋五干块,一起运回山中,基本解决了部队的冬装问题。不幸的是牺牲了米家成和四个队员,受伤的有九人,都是皮肉伤。井宗丞截了小拇指算为断骨,气得他说:往后掏不成左耳朵了。但他英勇,从此当了二分队的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