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八 节

  姜步虚的用意,就是要将孟姑娘逼开。

  他一跃而上,牛筋索缠住了四海游龙的长剑。

  四海游龙本能地挥剑抽剑,剑网立即出现刹那的空隙。

  姜步虚钻隙而入,一拳捣在对方的肚腹上。

  响起一声奇怪的暴响,人影急处飞分。

  四海游龙倒飞丈外,倒撞人观战的群雄丛中,跟来助声势的妙手海平手急眼快,将人接住了。

  姜步虚也挫退丈外,吃了一惊。

  这一拳足有五、六百斤的力道,竟然被反弹震退,感到整条有臂又酸大麻,气极有撼动现象。

  “我会把你一身零碎绝学,一样一样挖出来!”他向人丛大叫:“你这混蛋阴毒得很,经常突然用上邪门绝学弄鬼,令人莫测高深防不胜防。你给我记住,除非你不争我的女人,不然我一定可以刨出你的根底来。”

  四海游龙仍在暴跳如雷,挣扎着要挣脱几个挟走他的人,咬牙切齿要和姜步虚拼命。

  但群雄心中有数,这位浑身黑污,双目布满炭粉的游龙,不如说是一条瞎虫要形容恰当些,那能再和机密刁钻,武功深不可测的姜步虚拼命?

  众人紧拥着他急急撤走。

  盂姑娘也精明机警,干脆跳上屋溜之大吉。

  一场为女人兴师问罪的闹剧,灰头上脸狼狈收场。

  来福老店在寺后街,是颇有名气的酒坊食店。

  这里供应烈酒徐沛高梁烧,极合那些不三不四的豪客胃口,也是地方混字号人物流连忘返的聚会处。

  一般说来,这种店的酒客,品流都不高,形形色色十分复杂。

  姜步虚的身分,最适合这种酒坊,距住处不远,平时算是他解决午、晚两餐的地方。

  但由于他在家的时日少,那时的苦哈哈们假期有限,所以一天在来福老店解决两餐的时日并不多。

  傍晚,他出现在来福老店,店伙们都认识他。

  并不因为他近来声誉鹊起,成了众所瞩目的人而加意巴结他,只替他备了丫张地位明显的食桌,张罗几味可口的下酒菜,算是全食厅的佳宾了。

  店堂闹哄哄,计余副座头有了九成座,酒肉香味四溢,汗臭体臭俱来。

  喝了三杯酒,一名大汉不打招呼,便打横拖出长凳落坐,脸上有怪怪的表情。

  “喝闷酒?”大汉邪笑着替他斟酒:“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凡事烦恼,活得岂不辛苦?”

  “哈哈!你老兄说话真有几分玄理。”他睥睨着满脸横肉的大汉:“但却表错情,你看我,人生得牛高马大,标准的酒囊肉袋,有酒有菜,任何烦恼的事也丢在脑后了,正好喝个痛快,我这一辈子也不曾因活得辛苦而喝闷酒,事实上我活得非常愉快。”

  “愉快?不见得。”大汉说:“俗语说,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你得罪了地方豪霸,被人一而再把住处闹得天翻地覆,我不信你真能心情愉快?”

  “老兄,你真该相信。”他喝酒、吃菜,口中有菜说话含含糊糊,吃相粗俗:“他们在我的住处闹,我也到柏家捣乱,来而不往非礼也,公平得很。光棍打光棍,一顿还一顿,事实上我占了些上风,能不感到愉快吗?”

  “你还要捣乱?”

  “那是一定的,酷待我的那些人,欠我的债还没还呢:不闹怎能甘心?我不鼓励赖债有理。”

  “他们毕竟要保持所谓侠义身分,不能明目张胆倚众大动干戈,假使他们横定了心,撕下面具,给你来暗的,结果如何?”

  “我宁可相信他们保持身分,保持英雄形象,不断派人前来单挑,打破头撕破衣裤闹过了就算。如果来暗的,那就会出人命,他们不笨,不至于采这种办丧事的绝路。”

  他这些话,是说给店堂食客听的,食客中必定有柏家的眼线,等于是提出严重的警告。

  迄今为止,由他所引起的冲突中,不曾闹出人命,他不是一个复仇心切的嗜血者。

  “那可不一定哦!老弟。”大汉阴阴一笑:“你知道问题所在吗?”

  “你老兄另有见解?”

  “不错。”

  “说说看,我会尊重你老兄的见解,毕竟你老兄是见识过大风大浪,了解江湖人土心态的人,你的经历和见识都足以指引我这种半吊子半途出家的年轻人。”

  “快剑是贵地的十大豪强之一,比起你这赶车的人,不论声望、地位、权势,都强十倍只多不少。”

  “对呀!我算那门子葱?”

  “你知道就好。所以,即使他错了,犯了十恶不赦的罪行,他也不会向你这种小人物认错赔不是,得积极设法保全自己的声望地位权势,不惜任何代价。”

  “他正在积极地做。”

  “而且做得相当成功,替他助拳的人愈来愈多。”

  “来的人一批比一批武功高强。”

  “你的处境,也就愈来愈危险恶劣。”

  “那是可能的。”

  “需要帮助吗?有不少抱不平的人愿意替你助拳。”

  “哦!你代表点龙一笔那些人?”。

  “有什么不对吗?”

  “我不信任你们。”他坦率地说。

  “为何?”

  “因为最先酷待我的人是你们,我敢放心地,一无芥蒂地接受你们的帮助吗?如此一来,快剑那些狗杂碎们,岂不咬定’我是你们的帮凶?

  他们把酷待我的罪行,认为是理直气壮问心无愧,错在我,他就有权用大嗓门高呼,有权不择手段将我打入十八层地狱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并无意加入邪魔外道行列。”大汉似乎有知人之明:“我并不代表点龙一笔那些人,他们志不大才不高,只想出口气报小仇小恨,风声不对就撒腿扯话,成不了大事的乌合之众。”

  “那你代表什么人?”

  “一群志在主持江湖正义,雄霸天下的英雄好汉。”大汉傲然地说。

  他默然,低头沉思。

  赶了四年镖车,事实上他已经是个老江湖,对江湖动静与情势有客观而深入的了解,只不过不曾干预介入而已。

  中州镖局在此地声威远播,在河南更是首屈一指信誉最佳的镖局,江湖动静、武林情势岂能不灵通?

  天下汹汹,群雄并起,有心人积极发展实力。

  而各地的豪霸们,也纷纷壮大自己,为保全既有的利益而广蓄羽翼,抗拒外力侵袭自己的地盘。

  最近十年来,各种秘密组织各展神通,每一个江湖闯道者,相约投靠某一组合,有所归属就有安全感,人多势众才能纵横。

  两年前,他就知道有某些人,在暗中招兵买马,打起正义锄奸团的旗号,要开创惊世的局面。

  该组合并不公开招兵买马,派有专人负责招贤纳士的工作,对他们认为符合该团宗旨的武林俊彦,进行游说礼聘,决不滥收乱捡。

  据说,该团迄今壮大的速度缓慢,基本原因是合乎该团宗旨的人才不多。

  “是这个吗?”他伸出右手,四指紧握,伸大拇指上指,再倒转拳拇指向下。

  顶天,立地,这是正义锄奸团的半公开手式记号,知道这手式的人甚多。

  正义锄奸团旗号还没能鲜明地打出,手式却抢先流传天下。

  正义助奸团的组织,目下仍是江湖机密,成员到底是些什么人物,众说纷云莫衷一是。

  江湖道上的高手名宿,以及拥有地盘与强大实力的豪霸们,皆对该团怀有戒心,甚至恐惧。

  正义锄奸,这个“锄”字委实令人不寒而栗,血腥味浓厚看字面就知道是使用雷霆手段的暴力集团。

  正义两个字,同样令豪霸们心中懔懔。

  一个讲正义的人,绝对不可能成为豪霸。

  一个讲正义的人,决不可能拥有爪牙。

  一个讲正义的人,只能成为当地的贤达,仁义道德的众望所归精神领袖。

  一个讲正义的人,必定成为豪霸们嫉恨的对象。

  有不少人,明暗之间,正在准备或已经着手,进行调查该团底细的大计。

  另有一些人,已经打算在该团羽翼末丰之前,加以扑减剪除,而且已付诸行动了。

  一万个人中,至少有九千九百九十个人,所行所事所作所为,与正义二字背道而驰。

  所以,正义锄奸团壮大的速度缓慢,是意料中事,够资格参加的人,太少太少了,而且,真正的正义之士,不见得肯参加这种组合。

  “对,这个。”大汉也打出顶天立地手式。

  姜步虚眼中有疑云,全神贯注观察大汉的神情变化。

  正义锄奸团的人,不可能在大庭广众之间,暴露自己的身分。

  “你要我相信吗?”他正色问。

  “我曾带你去见让你相信的人。”大汉也正色答。

  “这个……”

  “你已经碰上不义的事,而且受到伤害,不是吗?”

  “我处理得了。”

  “是吗?等他们的前辈赶到,你有多少机会?”

  “他们的前辈?”

  “对,他们的前辈。你要知道胳膊往内弯的道理,也必须明白互通声气交相谋利的金斜玉律。你一个小小的车夫,那一位豪强肯为你失去威信?除了本团之外,你得不到有力的正义人士支持。”

  “好,我愿意和你去见能让我相信的人。”他肯定地答复。

  “今晚,三更起更,文昌阁下见。”大汉低声叮咛。

  “在下准到。”

  “告辞。”

  “不送。”

  大汉椎桌而起,昂然出店走了。

  角落边一副座头的三名食客之一,稍后即与同伴耳语片刻,匆匆出店而去。

  从来福老店绕过寺后街的东端,这一带是夜市,摊贩云集,各种灯笼火把照得全街通明,游人众多,二更末三更初才罢市。

  大汉通过拥挤的夜市,折入北向的横街,行人渐稀。

  一过夜市管制栅口,行人更少了。

  后面,跟来了三个人。

  大汉脚下一紧,后面的三个人立即飞步急赶。

  “朋友,留步。”跟至身后的一个中年人沉喝。

  大汉一掠三丈,倏然转身。

  “有何高见?阁下。”大汉冷冷地问。

  “朋友真是这里面的人?”中年人打出顶天立地手式,逼近至八尺内。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人人都会打这种手式。”

  “不错。问题是,会有什么结果。”大汉语气更冷:“真,可以取信?假,得小心正义锄奸团的惩罚,冒充他们的人,惩罚是极为严厉的。”

  “那么,阁下何以取信?”中年人声色俱厉。

  “只有鬼神愁姜步虚,才有资格要求取信。朋友。你还不够份量,不配。”

  “是吗?在下不以为然,而且,在下要带你走,你最好不要拒绝。”中年人神气地说。

  “哦!三比一,你吃定在下了?”

  “大概是吧!”中年人更是霸气十足。

  “我也不以为然。”大汉鼓掌三下,嗓音提高了一倍:“兄弟们,迎客!”

  小街两侧的屋角暗影中,接二连三出来了三个灰衣人,现身从容不迫,黑夜中,依然可以感觉出三人流露在外的凌厉杀气,迈步的气势,真有高手名家的沉稳无畏精神,令人心中懔懔。

  中年人一惊,两位同伴立即列阵戒备。

  “在下知道你们是谁了……”中年人惊呼,身形向街右丈余高的屋檐飞升。

  “知道了,你也死了!”一个灰衣人接口,右手大袖一抖,冷电破空而飞。

  另两名中年人也不慢,向后飞退。

  另两名灰衣人所发的两道冷电,也同时破空飞出。

  人怎能比暗器快?

  飞退的身躯如中雷殖,仰面摔倒、滑出,仅发出两声绝望是呻吟,挣扎即止。

  尚未登上瓦面的中年人,半空中呢了二声,像中箭的雁,手舞足蹈往下掉。

  大梁老店龙蛇混杂。

  九天飞魔一家老少住了一座独院,老魔夫妻与女儿住在内进,前进有两名随从与两名仆妇照料,是老魔的得力臂膀。

  天一黑,三人在食厅进食。

  小姑娘丘明月显得焦躁,大有食不知味的意思,充满灵气的明眸,不住向黑暗的窗外注视。

  好几次想放着停止进食,都被乃母用眼色制止,她不得不耐心地进食。

  知女莫若母,乃母显然知道爱女不安的原因。

  她母亲早年绰号称飘渺仙子,迄今为止,江湖上的朋友提起飘渺仙子尚惜春,仍然感到心虚胆寒。

  这位仙子整治得罪她的人,手段相当暴烈,不将对方整治得半死不活,决不轻易罢手,一点也没有仙的宽宏大量。

  至于她的丈夫九天飞魔,更是令人心惊胆跳。

  这位魔道前辈,全凭心情好恶而管闲事,不怎么重视是非,所以被称为魔,惩治仇家的手段,比乃妻更暴烈,杀孽颇重。

  幸好有时候他也讲理,不惹火他还不至于灾祸临头。

  所以上次在十里庄,幻剑功曹就敢用缓兵计,想把他拖延在庄子里,让伏魔剑客能在外面的十里亭,放心大胆对付姜步虚。

  老魔早就看出爱女的尴尬,愈看愈感到火冒。

  “你给我放乖些!”老魔突然放下酒杯,气冲冲地说:“少打歪主意出鬼点子!”

  “爹,女儿又……又怎么啦?”小姑娘委委屈屈地说,眼中闪烁着慧黠的光芒。

  “你那点鬼心眼,你以为爹不知道?”

  “女儿……”

  “从今以后,没有为父的允许,不许离开客院一步,不然,打断你的腿,哼!”

  “可是……”

  “不许可是!”

  “这不公平,爹本来同情他……”

  “现在不同了。”老魔沉声说。

  “他现在的情势更恶劣……”

  “那是他自找的,哼!”

  “女儿要……”

  “你什么都不要!”老魔一掌拍在桌上,杯盘乱跳:“他年纪轻轻的,就公然在大街上争风吃醋抢女人,岂有此理!我警告你,我不容许我的女儿,和这种自以为风流的杂碎在一起鬼混!”

  “爹……”

  “我是当真的,要不,我宰了他永绝后患!”

  一听老爹要宰姜步虚,姑娘可就傻了眼。

  昨晚她受伤,姜步虚替她疗伤打通经脉,带她偷越城关返回大梁老店,事实上动身时,她已完全痊愈了。

  姜步虚一到店门,便转身匆匆走了。

  返店后她不便将姜步虚救她的经过说出,孤男寡女相处的事不便启齿,因此老魔夫妻并不知道爱女遇险的经过。

  她一到开封,便听说有关姜步虚的事,对侠义道人士的霸。道作为有了成见。

  十里亭首度相逢,她对姜步虚有了强烈的印象,再经过昨晚的意外变故,她心湖中起了涟漪,人在客店,心早就飞向姜步虚身边了。

  对孟念慈姑娘,敌意愈来愈浓。

  她当然在乎姜步虚与四海游龙当街争风的事,但却感情地不归罪于姜步虚,而将恨意投注在孟念慈身上,认为孟念慈是罪魁祸首。

  原谅所爱的人,迁怒于憎恨的第三者,这是某些女人的通病。

  “丫头,不许再疯疯癫癫到处乱跑。”飘渺仙子似笑非笑地提出警告:“早上的事你看见了,不是吗?光天化日大庭广众之间,他们的确闹得不像话,公然为了争女人而大打出手,这种人你一个大闺女居然不避之惟恐不及,反而继续与他接近,像话吗?”

  “娘,这里面有古怪……”

  “什么古怪?这可是有目共睹,千真万确的事,柏家那些英雄豪杰把那小伙子恨入骨髓,成了众矢之的。

  你爹不喜欢这种好色之徒,不许你接近是为你好,就算你爹不宰他,那些英雄豪杰也会宰他的,你犯得着卷入这场令人非议的是非中?”

  “可是……”

  “不许再说了,乖乖待在客院。”飘渺仙子沉下脸:“不许再惹你爹生气,那小伙子与侠义英雄为敌,已经够危险了,如果你爹也找他,会有些什么结果?”

  小姑娘小嘴一撇,赌气放下木箸,不吃了。

  文昌阁台高三丈,阁高三层。

  上面有报时报更的钟鼓,耸立在市中心气象恢宏,有十余名掌更人在内居住,由两名阴阳生负责管理。

  三更起更,夜禁开始,每条街的管制栅门关闭,只留小栅门便利更夫与巡夜的丁勇往来。

  因此平坦广阔的十字街,空闻无人像一处渺无人烟的大广场,只有一些猫狗在里面走动。

  姜步虚不在乎夜禁,他不走大街,飞搪走壁的从屋上奔掠,毫不在乎地疾趋巍峨的文昌阁。

  台侧的角落暗影中,出现五个黑影。

  这时,星光朗朗,任何人出现在五十步内,皆难逃众人的监视。

  他是从南大街方向,大踏步而来的,五个黑影确知他后面没有人跟踪后,立即现身相见。

  “姜老弟可真准时。”曾经与他打交道订约的大汉亮声打招呼:“在下还以为老弟不敢来呢!”

  其他四个人年纪都在半百左右,星光下面貌依稀可辨,反正都是一些面目阴沉,态度毫不熟切的人.倒有点像讨债的债主,爱理不理冷傲之气外露。

  “在下刚扬名立万,岂能不守约,言而无信?”他的星目夜间又黑又亮。

  这正是所谓经过苦练的夜眼,已将四个黑衣人的相貌看得一清二楚,对方冷傲的神情,更令他疑云大起。

  他本来就对大汉的身分存疑,再一看这四位仁兄的冷傲神情,心中大感不自在,因此说话的态度就显得不客气,而且饱含狂傲的气概。

  “在下十分佩服老弟的胆气。”大汉抱拳为礼。

  “好说好说。”他用江湖味甚浓的口吻回了一礼:“这与胆气无关,而是正义锄奸团的人,该是些顶天立地,为人间主持正义,制裁不义奸恶之徒的不世豪杰。

  在下获贵团宠召,不胜荣幸,逢迎惟恐不及,怎敢胆小违不来?但不知兄台尊姓大名,同来的四位爷台如何称呼,又如何能让在下相信诸位是主持正义的人?”

  “老弟先不必急于知道咱们的名号……”

  “这就不对了,老兄。”他抢着说,语气一冷:“如果诸位连名号都不亮,在下怎能相信诸位是正义锄奸团的不世豪杰?”

  “老弟初闯江湖,咱们亮了名号,老弟也不可能知道咱们……

  “不可能知道诸位的底细,更不知道诸位是那座庙的神圣菩萨?”他替对方说出想说的话,却饱含讽刺:“老兄,你可别忘了,我鬼神愁在中州镖局,走了四年镖,跑遍了东南西北,多少也算是一个老江湖。”

  “这……”

  “老兄,你知道你们的处境吗?”

  “你的意思……”

  “冒充正义锄奸团的人,不但会受到该团的制裁,也成为不义之徒博杀的目标。阁下在来福酒坊大庭广众之间,亮了身分手式,没错吧?”

  “不必和他夹缠。”一名黑衣中年人向大汉说:“把咱们请他会面的意思告诉他。”

  “好哇!我在听。”他的嗓门够大。

  他心中已明白了八九分,有点冒火;

  “你听说过极乐天君吧?”大汉问:“老江湖应该知道的。”。

  “哦!宇内双凶的第一凶,极乐天君吕如风,横行天下半甲子的刽子手。”他的怒火再旺了两分:“去年中秋,湖广岳州君山群魔乱舞,对外宣称组成一个什么风云会,公推宇内双凶为正副会主。

  会主据说就是极乐天君吕如风,副会主是第二凶活阎罗罗云鹏;好像雷声大雨声小,之后便没有下文,一定是转入地下暗中发展,目下该有不少会众潜伏天下各处啦!你是……”

  “风云会四海堂首席星宿朱。”大汉拍拍胸膛自豪地说:“接引三十六天罡排名第十二天满星,翻天鹞子朱永贵。中州镖局熊局主如果知道我到了开封,一定会头痛得三天三夜睡不安枕。”

  “哦!幸会幸会。贵会有四海堂,意思是四海豪杰归心罗?贵堂又有接引三十六天罡,可能是招引好汉人伙的星宿了,贵会野心不小呢!贵同伴是……”

  “这两位是本堂十大提调的两位。”翻天鹅子向站在最前面的两个黑衣人抬手:

  “江湖十大暗器名家的两位,以后我会替你引见。”

  “这时引见怕贬了他们的名头?”

  “等你成了咱们的会友自己人之后……”

  “抱歉,在下不会成为你们的会友。”他断然表明态度:“在下刚出道,对人会投帮毫无兴趣,你们既然不是正义锄奸团的人,决不会替我主持正义讨回公道,咱们今晚的约会,简直是最糟的浪费,误了在下向柏家讨公道的大事,告辞!”

  “你走得了吗?”那位江湖十大暗器名家之一,冷森的语音十分刺耳。

  “哦!逼上梁山啊?”他的怒火已消,准备与人交手,他必定将激动的情绪尽快地根除净尽。

  那时,大明皇朝已是日薄崦嵫,不但水浒传、金瓶梅、西游记等等奇书已经刊行,连唱原曲的歌妓,也演出水浒的各段情节,所以江湖朋友都知道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逼上梁山的传说典故。

  “你以为如何?”暗器名家咄咄逼人。

  “老兄,你又以为如何?”

  “哼!不要以为你对付得了那些侠义英雄,就敢面对我的追魂夺命暗器,咦……”

  人影一闪即逝,五个人张口结舌像呆鸟。

  “咱们碰上鬼了!”翻天鹅子随即骇然惊叫:“谁知道他是如何变化的?眼一花,就……就……”

  “快走!”暗器名家也嗓音大变:“我的暗器可以杀人,但是杀不了来无影去无踪的鬼!”

  五个人如飞而遁,吓坏了。

  黑影又从文昌阁的第一层飘降,是姜步虚。

  “原来也是伯鬼的人。”他目送飞遁的五个人影苦笑:“但他们在世间为非作歹,却不怕鬼神报应,真令人百思莫解。”

  他发出一声尖厉刺耳的鬼啸,左手按嘴,接着发生鬼哭神嚎似的怪声浪,右手大袖猛挥,风声呼呼,尘埃飞扬有如飞沙走石。

  开封城的街道,无风黄尘盈寸,有雨满街烂泥,用强劲的袖风连续激荡,真像漫天风沙,阴风惨惨。

  五个人影去势更疾,跃登屋顶如飞而遁。

  为非作歹的人心目中没有鬼神,但传统的观念中,却有鬼神存在,一旦目击异象,疑神疑鬼是正常的反应,这五位“高手”就是这种人。

  四更初。

  柏家的中院,突然传出啾啾鬼声,倏忽不定时东时西。

  但看不到形影,而且不时传出风声鬼嚎,偶尔有一两星鬼火,绿惨惨地随微风飘浮,忽明忽灭似隐似现,全宅陷入不测的气氛笼罩下。

  负责警卫的人,当然都是一些胆气够的角色,但也被鬼声异象弄得心中发虚,毛骨悚然,不知如何是好,紧张得宜冒冷汗。

  宅中的人,谁也别想睡了。

  几个不信鬼神,胆气特壮的人,八方追逐异声鬼火,却徒劳无功,一无所见。

  宅院的院子相当广阔,有亭台花木供佳宾游憩。

  许门主移山倒海与爱女许巧云,仗剑在院子里戒备,附近还有几位高手名宿伺伏,随时皆可以发起猛烈的攻击。

  但皆被异声所吸引,有些定力不够的人,甚至不自觉地喃喃自语胡说八道,走动时也显得笨拙不稳。

  “是有以声惑人心神的高手捣乱。”暗影中藏身在花圃旁的关中狂客陆南星,以镇定的口吻大声说:“人在宅外,用折向传音术愚弄咱们。”

  “吱溜溜……”屋顶传出鬼叫声。

  潜伏的人急涌而出,抬头上望。

  瓦面上灰影入目,像一个灰色的圆柱,没有头和手足,站在檐口更显得壮大,鬼叫声确是从灰圆柱发出的,隐约可以看到圆柱下端有布帛摆动。

  一声怒啸,一位不信邪的高手,挺剑飞跃而起,从侧方登跃,扑出,剑发飞星逐月狠招,剑气陡然进发,剑化飞星猛攻怪物的左肋。

  怪物的身躯突然暴胀,阴风乍起。

  距体还在两尺外的剑虹,突然向上疾升,一声狂叫,这位仁兄连人带剑翻腾着倒飞,砰然大震中,压碎了不少瓦片,滚落檐下声势惊人。

  下面的人只感到眼一花,注意力被滚落的同伴所吸引,竟然不知道怪物是如何隐没的,反正屋上鬼影俱无,灰圆柱形怪物硬是平空消失了。

  而同伴摔落鬼叫连天,却是不争的事实。

  “是什么玩……意?”有人惊惶地叫。

  “爹,女儿想起来了!”许姑娘跳起来急急地说:“就是这………这怪物,从歹徒们手中救了女儿,没错,只……是……只是………”

  “只是怎样?”许门主急问。

  “只是既然他救了女儿,不许女儿伤害无双秀士那些人,应该是友非敌,不至于前来闹事……”

  邻院也住了几位贵宾,突然传来一声暴叱,接着是一声狂叫,刀剑出鞘声隐约可闻。

  “咱们有人遭殃了!”许门主急叫,首先跃登院墙。

  十大弟子纷纷从暗影中现身,随门主至邻院支援。

  可是,邻院高手乱窜,有人跃登瓦面,快速地搜索敌踪,却一无所见。

  一位仁兄被打昏在墙根下,救醒时只知道被一个灰影打昏的。

  全宅都在乱,但谁也没看清入侵的是人是鬼?

  乱了一个更次,假使每天晚上都乱,谁也休想歇息,白天那有精神办事?

  每个人都羞愤难当,脸上挂不住,几十位高手名宿,居然不知道装神弄鬼的灰影,到底是人是鬼,表示这些高手名宿根本派不上用场。

  四更将尽,全宅终于重归寂静。

  内院是主人的居室,宾客止步的内堂灯火通明,渺无人踪,用灯火壮胆,可知快剑柏鸿翔早已胆怯心虚,被闹得受不了啦!

  姜步虚穿了一袭宽大的灰袍,出现在灯火通明的内堂中,脚下沉重,走一步便传出重踏方砖地的声浪,有意让内室的人听到。

  “啪哒!”他一掌拍碎了一盏悬在壁间的大灯笼。

  “再不出来,堂中每一样家具保证全碎!”他的大嗓门也震耳欲聋:“早晚你是非出来不可的,我不信你能躲在内房的床上,抱着老婆躲在被子底下,向老婆拍胸膛,保证你是男子汉大豆腐,说不出来就不出来!”

  宅中房舍甚多,连厢叠院内外分明,外宾不论男女,都不可能冒失地往内院里闯。

  何况距外院和客院都相当远,内院的声息不易外传。

  他在内堂大吼大叫,堂后内室里的人,那能装聋作哑不出来?

  总不能情急发信号,要爪牙或宾客闯入内堂救命。

  五、六盏明灯一一熄灭,仅剩下通向内室的走道堂口,所挂的一盏照明灯笼,光度有限。

  一声鬼啸,阴风乍起,模糊的光影闪动,内堂像是在刹那间,从阳世变成阴曹地府。

  两个穿裙的人影,就在这变幻的瞬间,挥动着手中的长剑.冲出堂口。

  “哎呀!”一个女的被陡变的景象所惊,骇然止步惊呼,手中剑在抖动。

  另一位中年女人,也大吃一惊,目定口呆。

  “快剑为何不出来?”姜步虚站在剑尖前沉声问。

  “你……你是……”

  “讨债的!”

  “讨……讨债?”

  “对,讨债的鬼神愁姜步虚。”

  一声娇叱,两个中年女人立即神智清醒,反应超人,双剑同时吐出,行致命的一击。

  姜步虚的身影,突然从两剑的空隙中一闪而过,响起两记耳光声。

  一名中年女人挺剑前冲,砰一声摔倒在壁根下,发出痛苦的呻吟,挣扎难起。

  另一名女人的右臂被扣住,扭转,剑脱手坠地,咽喉也被大手叉住。

  “决剑呢?说!”姜步虚凶狠地说:“是不是躲在床底下?”

  “他……他……”中年女人发话艰难,作无望的挣扎扭动。

  “不说,扭掉你的鼻子,与阴豹一样,女人丢了鼻子,一定丑死了,说!”

  “他……他刚……刚刚动身走……走了。”

  “走了?他和犯不得范大爷一样,弃家一逃了之?岂有此理:“姜步虚愤怒地把女人推倒:“把一些朋友留下替他挡灾,他真是个男子汉大豆腐啊?”

  “他……是和……和伏魔剑客贺老爷一……一起走的。”女人躲在壁根下颤栗:

  “他……他实在受不了你每晚前……前来骚扰,所……所以决……决定……”

  “决定什么?”

  “决定亲……亲往河……河北岸的卫辉府,催……催促答应即……即将赶来主事的两位前辈,也……也许请的人已在途中了。”

  “什么前辈?”

  “我……我真的不……不知道……”

  “我另找人问,哼!”

  “饶……我……”

  唯一的灯笼倏灭,姜步虚已经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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