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始之督脉,行于背之当中,统领诸阳经。任脉行于腹之当中,统领诸阴经,故背阳腹阴。二经上交会阳、下交会阴。一南一北、子午相对。”小靳念得有些口干,用手捧水喝了几口,顺便洗把脸,继续拖着声调道:“职坎卦,阳居北之正中。离卦阴居南之正中,一定而不移也。故俯势为阴势,宜俯却又入阳气……真的只有这些了,到这里真的全完了,老黄。”

“不对,不对。”老黄蹲在岩上,眯着眼冥思苦想,俄顷道:“不对。这后面应该还有。入阳气后,将行于何,又怎样至于督脉……根本没有讲嘛……你是不是在瞒我?”说到最后一句,望向小靳的眼中凶光一闪。

“嗯……我想想……这个所谓督脉领诸阳经之气,尽归于会阳上之前也。仰者为阳势,却入阴气,盖任脉领诸阴经气,尽归于会阴上之后也。咳咳……好象是这样的?又或者是尽归于会阴在之前?”

老黄道:“心法乃精华所在,即便是顺序,也是很重要的,记错了可了不得。须得好生琢磨。你先仔细想想罢,反正咱有的是时间,慢慢来。”

小靳笑道:“老黄这才是大见识,真功夫。那小弟就进去好好想想了,你有时间,到前面先练练吧。”

老黄点点头,默记刚才小靳所述之心法,自到一边去练。小靳抹一把额头的冷汗,心想:“这老妖怪还真练上瘾了,老子这是空手抓王八——脱不了手了。”

他本打算随便背两段,等老妖怪慢慢练去,没想到老妖怪疯是疯,对武功之事却钻研得极深,每一段经推敲琢磨,总是找出不足,或是明显的缺陷之处。小靳哪里编得圆满?只好打起精神一次次背了石壁上的文字,一次次地讲给他听。

刚开始还胡乱编造一些,到后来见老妖怪所知所学远胜自己,暗暗心惊,再不敢随便乱编,只得将原文奉上。老妖怪记心出奇的好,常常听了后面的,突然想到前面有地方不对,找小靳质问。小靳装了几次头痛腹泻后,知道这主不容易对付,便也咬牙将那心法一遍遍在心中默背,直到滚瓜烂熟,自信老妖怪不论正着倒着都能应付如常为止。

到此时小靳早已不敢奢望老妖怪在自己面前吐几升血或是双腿乱蹬死翘翘,只要他能早日学完,拍屁股走人已经要千恩万谢了。好在老妖怪天天练打鱼,吃是没有问题了,而且也终于学得每顿饭煮熟了再吃。

开头一两日划船来送饭的人,统统被老妖怪抓住杀死。隔了两天,来了两只船,几十个人提着刀子气势汹汹地叫嚷。小靳坐在洞里,很快便看着人脑袋一个个飞起十几丈高。这两天一个人影也没有了。小靳猜想定是陆老耗子等人出去谈买卖自己的生意去,小水耗子打不过不敢妄动,要等老耗子回来再说。

这就将可怜的小靳推上两难境地了。一面是疯疯癫癫的老妖怪,守在牢笼外,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发疯吃人;一面则是同样杀人如麻的水耗子。上一次阿清杀了几只,这帐已经记在了自己的头上,如果不是自己还值那么一点银子,恐怕早就下了锅。这几天出落在老妖怪手里的没有十个也有八个,统统算计起来,自己不给零碎划了才怪。

小靳每晚想到这些问题都他妈的失眠。老妖怪不跑自己整日提心吊胆,老妖怪要跑了自己可也是下锅的料。小靳整整想了两天,终于想到最好的结局——等老妖怪把老水耗子小水耗子们统统杀了之后再跑。

是以小靳已经背完了全章,却也拼了老命扛着,每日只讲一段,绝不多谈,期望在讲完之前老妖怪和水耗子们就能火拼,你来我往。看这样子陆老毛龟比老妖怪可能要差那么一点,那只能是牺牲老毛龟,打伤老妖怪,让他负伤逃走,多好。

但这其实又带出一个问题:要都跑了,谁来放小靳出去?于是小靳修正了所谓最好结局——水耗子杀光,老妖怪跑路,阿清带人来救。

这样的结局简直可称为美满!小靳想出来的时候,好象真的听到八部众们在空中叹息,天女们洒下鲜花,小靳这么轻轻一抖,花瓣纷纷落地。于是就如道曾所言,天女们纷纷叹曰:“观小靳花不着者,已断一切分别想故……”

小靳坐这几天牢,自觉白发都坐出来了。算起来这是他第一次真正离开道曾的保护闯荡,偏偏上来就连遇猛料,好几次小命险些玩完。就这样日思夜想,小靳发疯似地成熟起来,每一天看着夕阳落下,都在心里暗念:“老子已非昨日的老子。”

“好罢,”他想:“来,来呀,都来。我东平双杰之一的小靳,跟你们这些乌龟妖怪耗子们拼了!”


“小姐,来喝点药吧。”劳付在车外道。一位妇人掀开帘子小心地接过了药碗,将阿清扶起半身,靠在自己身上,喂她喝了。阿清发着高烧,头晕目眩,只勉强喝了两口便住了口,轻声道:“麻烦赫妈妈了。”

那妇人扶她睡下,道:“什么麻烦,看你说的。你一个姑娘家杀了那么多汉狗,才真难为你了。你是草原神鹰的女儿,真是勇猛。”

阿清闭着眼躺了一会儿,一行眼泪不经意滑落腮边,哽咽道:“可惜我救不了……谁也救不了……”

赫老头与劳付等人跟在车外行走,闻言车外太息一声道:“国破家亡,这是天意,岂是人可阻止的?高祖明皇帝英雄一世,带领我们羯人打败匈奴,驱走汉人,千百年的奴隶成为中原之主。然而换来的却是全族的灭亡。他老人家可曾想到过?哎,天意呀。”

赫妈妈愤愤地道:“最可恨就是狼子野心的石闵!忘恩负义的小人!”

赫老头道:“是冉闵,什么石闵,他也配姓石?呸!”他顿了一刻,又道:“不过这也不能全怪他。佛图澄大师曾说过,善恶有报,因果循环。当初石虎篡位后大肆屠杀汉人,又搞什么犯兽罪。野兽和人谁是主?竟然将碰他野兽的人全家处斩。他这一开例,下面的官员为了抢夺财宝女子,争先诬告人民犯罪,杀得洛阳城郊的村镇几成荒城。”

劳付在一旁插口道:“石虎的暴政,我在江南也听了很多。听说他造了一千辆狩猎车,高近两丈,长三丈。还造了四十辆格兽车,在上面修造三层小楼,命令犯人在车里和猛兽格斗。有次在徐州遇到一名逃兵,说是石虎打猎时突遇寒流,跟随的士兵冻饿而死的有一万多人。”

赫老头一拍大腿道:“可不是吗!这个石虎只知道横征暴敛,与高祖皇帝简直是云泥之分!他曾发男女十六万,运土筑华林苑及长墙于鄴北。时逢暴雨,漳水涨,死者数万人。他在野外制造盔甲,五十多万人,十之七八被野兽吃掉。造船的有十七万,遇一次春潮,也有十之三四在水中淹死。从长安到洛阳,再到邺城,沿途树上挂满了上吊自杀的人,城墙上则挂满汉人人头,还号称“尸观”,简直……哎,丧心病狂!更离谱的是,他竟然下旨不准百姓养马,凡是有马的一律没收,腰斩主人。我们羯人是马背上长大的,离了马如何胜得了狡诈的汉人?这次冉闵下杀胡令,邺城四境之内竟无可用之马,才让汉人如此得逞。哎,与其说是冉闵祸害,不如说自石虎开始,这孽因已经造就了。”

劳付道:“老人家这话说得不错。冉闵所倚重的,均是当年反抗匈奴刘渊的乞活军旧部。这些部队与赵之军队比起来,无论从人数还是装备上均远远不及。我在江南时,就曾听许多人都在议论,能让祖逖将军被迫签订盟约的赵军,怎么就如此不济,一战即溃,赵国顷刻间土崩瓦解?原因看来就在这内耗上。”

赫老头眯着眼仰天长叹,道:“是啊。这是内里早已腐朽的房子,只不过被外人轻轻推了一把,就倒了。如今石氏已经星落,只有石祗还在襄城镇守。不过他的皇室血统只能算是勉强,而且我们羯人已被汉人杀得差不多了,他又没有高祖皇帝那样的手段。不仅冉闵围着他,晋国的殷浩、桓温,辽东鲜卑的慕容氏,羌族的姚氏,哪个不在紧盯着他?就指望着趁我们赵国覆灭时捞上一块地。襄城破亡只是迟早的事,我们羯人终究逃不过这一关……”

赫妈妈插口道:“石韬大人还在啊,他能打回去吗?”

阿清迷糊中听到这个名字,身子颤动,啊地一声睁开眼,道:“我……他在哪里?他在哪里?”挣扎着要坐起来。赫妈妈忙扶着她道:“别动,丫头,你身子弱,动不得。”阿清双手颤抖着抓住她衣服,吃力地道:“他在哪里?他……他没死吗?”

赫老头道:“石韬大人吗?我们本来就是去投奔他的。一个月前,听说他在泗水一带集结族人,打算去襄城。这几日来尽在荒野中穿行,再没听到他的消息了。姑娘认识石韬大人?”

阿清脸上泛红,眼波跳动不定,望着车外,只道:“我……我要见他……我一定……”话未说完,眼前一黑,再度晕过去。赫妈妈吓了一跳,赫老头颇通医术,看了一阵,知道是兴奋过度所至,并无大碍。

劳付道:“石韬大人我在江南也听过的。听说他是赵国高祖皇帝最小的儿子,为人豪爽,扶危济困,素有贤王之称。也不知是不是?”

赫老头道:“我们赵国除了高祖皇帝外,最受称道的就是他了。他十几岁时就带兵上阵,东征西讨,屡建奇功。可惜时运不济,自太子弘被石虎废后,石韬大人受到猜忌,一直避祸东莱郡,手中缺兵少将,再无作为了。这一次我族人被冉闵这个畜生加害,听说石韬大人组织了一支军队,我们就是前去投奔的。没想到……”重重叹了一口气。

劳付忙道:“老人家也别太绝望。此去东平,一路上都有自己人,照应着就过去了。只要过了东平,沿济水行船,最多十来天光景就能到入齐境,那时再寻石韬大人应该容易了。对了,老人家,你常在中原行走,有没有听过辽东慕容垂这个人?”

赫老头道:“慕容垂?他是辽东慕容氏家的幼虎啊。他一个,他哥哥慕容恪一个,慕容氏有这两人就有夺天下之力。”

劳付道:“我在江南也常听人说起慕容恪的名字,据说小小年纪就曾败过石虎。真有这般厉害?”

赫老头叹一口气道:“虽然是我赵国之耻,不过事实就是事实。当年石虎为了平灭辽东段氏,说好与慕容氏一道讨伐。但是慕容氏见他为了对付小小的段氏就起兵二十万,心知有鬼,早做了打算。果然,段氏既灭,石虎的军队顺势回头就围住了慕容氏的大棘城,整整半个多月,二十万人还愣没打下小小的大棘城。结果军粮吃紧,石虎下令连夜撤军。就在慕容氏举族庆贺胜利时,那时才十五岁的慕容恪竟然自告奋勇要去追敌,而他爹慕容皝还真派给他两千骑兵。慕容恪就带着部队趁夜悄悄地混进石虎军撤退的队伍里,一声令下,两千人一齐向四周杀出去。黑夜里的石虎军不知道敌人有多少,只好四下散开往南方逃命。就这样,两千人赶二十万人,居然被他收复了所有的失地,还抢去了幽州一带。你说此人厉害不厉害?”

劳付吐吐舌头道:“乖乖,石虎当年替高祖皇帝打下赵国大半壁江山,能在他手里这么折腾,还真不是凡人能做的。他弟弟慕容垂呢?”

赫老头道:“慕容垂其实以前叫作慕容霸,不过因为他小时候有一次骑马时摔下来跌落了几颗牙齿。骑手落马在鲜卑可是最丢脸的事,他父亲一怒之下要给他改名慕容缺,慕容霸只好放弃本名,改作垂。听人说他师从辽东第一神箭慕容镪,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过了两年,慕容皝又要对高句丽用兵,以慕容恪为主将。谁也没想到的是,时年十七岁的慕容恪竟然出人意料地选择了只有十三岁的弟弟慕容垂做他的先锋。于是十七岁的哥哥领着十三岁的弟弟,再加五万五千人的大军就那样在众人惊诧的眼里浩浩荡荡地伐高句丽去了。”

“从龙城到高句丽有两条路,一条是平坦宽阔的北路,另一条是靠近海边崎岖艰险的南路。慕容恪只带一万五千人从北路佯攻,吸引高句丽主力迎战,而慕容垂则带兵从南路潜行,突然杀入高句丽都城丸都,高句丽国王狼狈逃走,慕容垂下令把整个丸都城抢掠一空,抓了五万多百姓作战俘,最后放了一把火走人。就这么一仗,高句丽国威尽失,连玉玺和文书档案都被慕容垂抢走了,只好向慕容氏称臣纳贡。也因为这一仗,天下都称:得慕容二虎者得天下。慕容氏如今两雄在手,这中原啊,我看迟早是他的。”

劳氏本是鲜卑拓拔部落,流落到江南后为掩人耳目才改姓劳。虽然与慕容氏并非一个部落,但终究听到鲜卑族壮大心中高兴,便笑道:“真有这么神勇,那可多好。最好一路打过来,灭了晋国,把汉人也变成奴隶,哈哈,我们做回主人看看。”

赫老头听了这话,却摇了摇头,默然不语。劳付见了他神色,奇道:“怎么?老人家觉得不能么?如今汉人多庸碌,只知道躲在江南富饶之乡苟且。朝廷上下也全是些蝇营苟且之人,整日为了争权夺势斗得不可开交。枉有祖逖、刘琨这样的大将,却反被猜忌排斥,客死他乡。这样的国家,有何不可征服的?”

赫老头依然沉默,良久,方叹了一口气。

“汉人……有孔子啊。”

“孔子?不就是个死了的文人吗?如今武力得天下,一个文人有什么用?”

赫老头眉头紧紧皱着,脸上的皱折在朝阳照耀下更显得沟壑纵横。他有些颓然地道:“你不明白的,小伙子。其实论起血统来,我们这些胡人的祖先是夏人,得之于禹,那才是天下的正统,只不过后来被东夷商部落灭了,从此开始了牧羊放马的流亡生活。再后来秦王得天下,铸长城,又将我们流放到河套一带,彻底与汉人隔开。汉人无论骑马、力量、箭术都不及我们,却为何总能尽占天下?就是因为有孔子,有这么根弦,系着忠孝礼义,连着千秋万世,也就连着寰宇海内的心。什么时候我们能出这么一个人,那我们也是中原之主了。哎,高祖皇帝虽然一字不识,却一生敬重孔子,我们羯人眼看就在中原站稳脚跟了,可惜后继无人,忽忽数十年,就这么灭族了……你不明白的呀。”


一行人在路上行了两天,来到东平城外。东平城原是黄河边上的一个驻兵的城,虽说大致位在赵国中心,但离开襄城、邺城等真正大动乱的地方还颇有些距离。如今靠近襄邺二城的渡港口岸大多已被对峙的汉胡军队封锁,加之双方均大肆屠杀异族平民,往来黄河两岸的行旅客商们奔走不迭,纷纷涌向了还算大体太平的东平城,几月之间,这地方反倒热闹起来。所谓乱世好赚钱,天南地北的亡命徒们如蚁聚蝇群般纷纷赶来,在这战火之地,赌上自己的身家性命。

劳氏两兄弟都是在江湖上跑熟了的人,左右打点,没费多大功夫便过了汉人设立的关卡,却不忙进城,先来到东平旁的济水边。这里离东平城还有些距离,往来的都是期望在乱世中发些横财的商贩。虽然到处战乱,但这些要钱不要命的贩子们各有门路,是以济水河道中的船依旧帆撸相连,往来如梭。劳氏兄弟各自找了熟人,安排船只去了。

阿清身子稍好了一点,执意起来送赫老头等人。她待劳氏兄弟去寻船时,将赫老头叫到一边,递给他一包银子。赫老头满面涨红,打死不收。阿清抓住他的手,低声道:“老伯,小女子有一事相求。”

赫老头道:“丫头,你如果还当我是羯人,是你同族长辈,你只管说,我但有能做到的地方,一定替你做到。”

阿清盯着他的眼,轻声道:“若老伯能见到石韬大人,请替我传一句话,就说清河还在,日后必来寻他!”

赫老头浑身一颤,叫道:“您……您果然是清河……”见阿清使劲摇手,总算明白得快,伸手捂住了嘴,就要下跪。阿清托着他,道:“阿清此间还有件事未了,完了就上东莱,请他老人家不要担心我。”

赫老头激动一阵,迅速冷静下来,道:“是,是!小人就算肝脑涂地,亦不负所托!小人乃赵国史官,忠心不贰,请……请姑娘放心!”

忽听河边一阵喧哗,众人一惊,只见沿着河岸的船纷纷向岸边靠来,岸上也有无数人在奔走,有的忙着拉缆绳,有的忙着搬走靠岸太近的货物。更有十几名官兵在内中大声吆喝,隔得远了,也听不清喊些什么。

赫老头变了脸色,叫道:“姑娘,你先走!小人在这里守着,死也不会透露姑娘的半点消息!”

阿清观察了一下,摇头道:“别急,不像是抓拿我们的……似乎在赶船靠岸……你们先暂时避一下。”

赫老头等人忙躲到马车上去,阿清本就穿着男子的衣服,当下弄散了头发遮住脸,悄悄混入躁动的人群,向河边走去。

只见河边的人越围越多,连官兵都多了起来,十几名骑兵不住跑来跑去,挥舞手中的鞭子,叫道:“退后,都他妈退后!妈的,想要吃鞭子了是吧!”更有几队步兵沿着河岸布岗,五步一人,从码头一直延伸到一里之外。

阿清正在纳闷,忽地有人在身后咳嗽一声,道:“少爷,还不回去?老爷叫你了。”

阿清没想到会是叫自己,并不回头。直到有人轻轻拉了自己一下,她猝然而惊,手掌一翻,拍在那人手臂上。那人忍着痛道:“少爷,我是劳付!”

阿清一回头,果然是劳付。劳付道:“少爷,这里人多,老爷说了,叫您先回去。”说着使个眼色。

阿清会意,跟着他又慢慢挤出人群,向码头外走去。劳付低声道:“小姐,这里这么危险,你怎么跑来了?”

阿清道:“就是不知道这些人要做什么,我才过来看看的。”劳付道:“小姐往河上游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阿清扭头看去,只见上游的河道上,不知什么时候远远地驶来几艘官船。当先几艘倒也罢了,中间有一艘四层大船,单是主帆就有三面。它那硕大的船身几乎撑满整个河道,难怪要将码头附近的民船全部赶到岸边。最高的桅杆之上,一面大旗迎风招展,上面大大地写着“孙”字。

周围人声鼎沸,许多跑了一辈子船的人都没见过如此大的船,虽然官差就在旁边,也不禁议论纷纷。有人道:“孙大人的排场可真不得了,我看赵国灭了,他的日子好象更红火了。”

另有人笑道:“你知道个屁,这叫乱世好赚钱嘛,我看孙大人大概又找到新的靠山了吧……”

正说着,只听一阵阵古怪的声音从那船的方向传来,随着那船渐次逼近,那声音也越来越大,越来越响,似乎是上百人同时在呼喊着。但从阿清和劳付两人站的地方看过去,除了那船,就是码头边的房屋和人脑袋,什么也看不见。劳付见阿清脸上疑惑的表情,凝神听了一阵,道:“是号子,小姐,这是拉纤的人喊的号子。”

阿清冷冷地道:“听出来了。都是我们羯人。”

劳付见她脸色越来越白,忙道:“小姐,看样子马上军队就要过来了,我们还是先回避一下要紧。”

阿清叹了口气,道:“你别担心,我的处境我自己清楚。”转身回到马车旁。

此时劳全也已回来,说是已经安排妥当。船老大是羌人,除了认钱就只认规矩,管你运的是死人还是活物。不过现下官兵封了码头,只有到下游接人。众人便又乘着官兵们都在码头,迅速驾车赶到上船的地方。

几个羯人都换了汉装,迅速上了船,赫老头走在最后,要进船舱时突然回头,咬破食指,滴血入江。阿清知道他在向自己以血盟誓,欣慰之余,想到也不知这几个老人是否真能活着再见到族人,眼角不觉湿了,向他深深一躬。

阿清直站到船影消失在江尽头,方转身回车,对劳氏兄弟道:“两位小哥,一路承蒙照顾,小女子也实在不知如何谢才好。此去东平,凶多吉少,怕连累了两位小哥,就送到这里,快些回吧。”

劳氏兄弟闻言一起跪了。劳付道:“小姐,你是我族的大恩人,说这些话简直折杀我等。来的时候,族长已经说了,让我二人终生侍奉小姐,自那时起,我二人就已经是小姐的奴仆,岂有让主人涉险而置身事外之理?”

阿清吃了一惊,道:“不不,这怎么能……我……我是羯人,不知何时就会没命,你们还是快回罢!”

劳付劳全交换一个眼色,“咣啷”一声拔出刀,都架在脖子上,一起道:“那日若不是小姐出手相救,不单我劳付横死,我们劳氏一族也早灭亡了。小姐对我等实有再造之恩。我们拓拔人侍人唯忠,小姐如今不要,定是嫌我俩拖累了小姐,我二人还有何面目偷活人世?不如这就随了劳家祖先去!”用力一拉。

阿清飞起一脚,踢开两人手中长刀,但两人脖子上已留下一道细小的伤口。两人毫不退缩,盯着阿清。阿清回退两步,靠在车上,胸口起伏不定,终于道:“好罢!大不了一死,就不要死在自己刀下了。从今天起,赐你二人石姓,都跟着我吧!”抽出腰间匕首,在腕间一划,淌出血来。

两人大喜,在地上连连顿首,爬起身也拿过匕首,割破手腕,以血立誓。三人收拾停当,掉头直往东平城而去。


“咣——”

随着一声破哑的锣响,张三爷昂然而出。他穿一件黑缎衣,手拿一把白描锦绣江山扇,头上一顶不伦不类的白软帽,象征公义。他迈步走入场中,团团一揖,眼角瞥了瞥分别站在两首的两个赤裸上身的汉子,朗声道:“各位,各位!今儿是我们阮老爷的喜日子,我张三先在这里讨个头彩。”向着南厢二楼揖了一礼,笑嘻嘻地道:“阮老爷,是五姨娘了吧?”

二楼厢房里有人笑骂道:“是第十个,他妈的,非要给老子折一半,你什么居心,故意寒碜老子是不是?”

楼内轰堂大笑,有顺溜拍马的,也有跟着起哄的。还有两三个人为了十姨娘的身份争执起来,一个说是红玉楼的菲芙蓉,一个记得是柳鸳堂的阿苏,更有一个赌咒是如月苑的头牌樱姑娘,那一手琵琶可不得了……

阮老爷眯着眼听了一阵,方笑道:“好了好了,开场了开场了。”

张三爷忙“啪啦”一下撩开折扇,掉着嗓子叫道:“开场!今日阮老爷的‘无敌国手’对百草厅陆老爷的‘霹雳腿’!”

众人叫好声中,那两个男子步入场中。其中一个虎背熊腰,甚是魁梧,脸上一道寸长的刀疤,一双手比常人大了不止一倍,乃是阮老爷的无敌国手。他上得台来,熟络地向四周一抱拳,看样子已是多日登场。周围的人都是大声喝彩。

另一人相比之下小了一圈,身子虽还算结实,但脸色蜡黄。他似乎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有些战战兢兢,一步三挪地走入场中。周围人一阵讥笑,那无敌国手吼叫一声,他吓得连退数步,不料脚跟一绊,一跤坐倒。张三爷怒形于色,走上前又踢又打,凑在他耳边说了几句。那人脸涨得通红,突然低吼一声,合身向那无敌国手扑去。

无敌国手轻轻一让,避开那人,跟着手就势一送,那人收势不住,冲出圈子,撞翻一桌酒席。满堂轰笑声中,几个伙计将他拉起,推回场中。那人咬牙冲了几次,无敌国手总是轻轻让过,间或顺手一推,就将他摔个四脚朝天。这样猫耍耗子的把戏来回演了好几趟,众人除了叫好外,也有人扯着嗓子喊:

“给他一下!给他妈的一下!”

“无敌国手,来个见红的给爷瞧瞧!”

“对对对,要见红的!妈的花了这么多钱,来看女人唱曲的么?”

周围七嘴八舌闹得越来越起劲,无敌国手看看那人也已经给摔得晕头转向了,待他又一次冲近时,突然横出一手,将他拦腰一抱,仿佛捉小鸡一般容易,左手握拳,在那人肋下猛地一击。全场都听见清脆的“咯”的一响,那人的脸突然间如血被抽干一样惨白,呆了一呆,放声狂叫起来。无敌国手手一松,那人瘫倒在地,痛得身体曲成虾状。

众人虽有心理准备,还是被这一幕吓了一跳,楼内顿时静了下来。几个陪酒的女子偏过头不忍再看。

忽听二楼厢房里有人大力鼓掌,阮老爷笑道:“好好,这一下子怕是断了三根肋骨,够这小子受的了。哈哈,哈哈!”

他周围几个人跟着笑出来,接着是十几人,几十人,大家缓过了神,都起劲地鼓起掌,楼内重又热闹起来。便有行家纷纷称赞这一下看似轻巧,其实内中劲力十足,便是匹马,也照样放翻了。也有人叫道:“再来!再打!妈的,给这软蛋再开两处花!”

无敌国手举着手在场中转了几圈,抓住那人头发提起来,又是几拳下去。那人脸肿起老高,嘴角眼角破裂,鼻子也塌了一半,满脸的血。无敌国手再转一圈,大吼一声,在他腹部重重一击,那人口中如箭一般喷出血来,抽搐几下,手足无力地垂下,眼见再动不了分毫了。

“咣啷”一声,北面厢房里有人砸了酒杯。百草厅的陆老爷愤然出门,老脸红得似猴子的屁股,一手指着张三爷,尖声尖气地道:“张老三,你他奶奶的,怎么找这么个破货给我?给我打!给我打死他!妈的,丢老子的脸!”后一句却是对着无敌国手说的。

张三爷满脸惭愧之色,连连作揖,转头对无敌国手冷冷地道:“陆老爷的话听见了?还不下手!”

无敌国手面无表情,弯下身子,一手掐住那人喉头,刚要一拳打破他的太阳穴,那人突然吐出一口血,嘶声叫道:“我……我儿子……我……”一只手紧紧握在胸前,另一只手无力地想要掰开脖子处的巨掌。

这个时候,满堂气氛达到了高潮,所有的人都在陆老爷的带领下兴奋地狂叫:“杀了他!杀了他!”

无敌国手无声地咽口唾沫,猛地一拳,再一拳。他用手背抹去溅在脸上的血,高高地举起那人已然瘫软的身体,旋了几周,让众人都往那张破碎的脸上尽情吐一口口水,接着往地下一掼。便有一人走上前来,凑近了那人,稍作检查,抬起头大声喊道:“死了!”

陆老爷心中稍平,趁人群尚在好奇地观赏那尸体时,带了小妾匆匆下楼而去。几个伙计上前来麻利地拖走死人,打扫场地。无敌国手突然低声道:“等一下。”

他不顾几个伙计奇怪的眼光,走到那人身旁,掰开他握在胸口的手。有个小小的长命锁掉落血泊中。无敌国手捡起来,将血迹在身上抹干了,放入怀里,并不发一言,回到场中继续接受众人欢呼。尸体很快便被悄悄拖出去了。

“这也叫霹雳腿?这样也敢上场格斗?”二楼的石全咕噜一声,退回房内,端起杯子吃酒。旁边石付也疑惑地道:“是啊,看那无敌国手还马马虎虎,这人……实在太脓包,怎么能上场比试的?”说着看着阿清。

阿清皱紧了眉头没说话。她一直没出去观看,只觉面对着满桌佳肴,再看这样的场面实在是恶心。他们进城已经两天了,阿清扮作男装的打扮,戴上方帽,再贴上两缕胡须,石全石付两旁一站,还真有些书生商贾的味道。白天阿清就在酒楼茶社间闲逛,打听消息,石付两人则走访各处寺庙、药铺、斋舍,查寻道曾的踪迹。

但查来查去,不仅道曾的影子也没见着,连萧齐等人也未露面。阿清一开始担心若道曾已经被他们拿住了,那小靳可就算完了,但石全打听到巨野泽的水匪似乎还在城中活动,稍安了心,决意再寻两日,不行就想办法与石付等人去救小靳。

这日中午时分,正在街上乱逛,走到号称“东平第一楼”的醉四方时,听得里面人声鼎沸,进来一打听,才知道是有人聚众私斗。

石付干了酒杯,叫道:“伙计!再来壶酒!”

“来咯——”

有个小伙计应声而入,利索地为几人满了酒杯,放下酒壶刚要出去,石付一把拉住他,笑道:“小哥,问你件事。你这里是醉四方吧?”

“那自然是!”

“这东平城里有几家醉四方?”

“嘿,客官,你逗我不是?放眼东平郡,除了我们这家百年老号,还有哪家敢自称醉四方的?”

“我看不象。”石付喝一口酒,道:“醉四方这么大的名头,会有这样次的格斗?那人根本是来送死的嘛。”

小伙计笑笑,道:“这我就……”

石付手指一弹,一锭银子高高飞起,小伙计拼命一跳,抓在手里。他麻利地将银子塞进怀中,一回身轻轻掩上了房门,压低了声音道:“客官,您可问对人了。我小七绰号小神通,一对顺风耳包听南北……”石付简单地道:“再废话一句就把钱还来。”

“这人是从城外广善营里找来的,”小伙计目光炯炯:“这事,多了。几乎每天一个,多的时候两三个都有。无敌国手?嘿,这可是我们阮老爷重金请回来压场子的,啧啧,那双手可不得了,那是上打南山猛虎,下擒北海……哦,好好,不罗嗦。广善营里的人?人还分几种啊?嘿嘿……”

石付手指再一弹,小伙计再一跳,落下地来,意气风发,拖了根条凳靠近石付,一屁股坐下道:“您还真问对人了,我兄弟就在广善营,这事呀,嘿嘿,还真没人知道……那些人呐,都是——”竖起耳朵往门外听了听,声音压得更低了:“都他妈是羯奴!”

阿清赫然起身,石付已赶在前头先往门口弹出一锭碎银。小伙计飞身去扑,就没见到石付临空接下阿清掼出来的茶杯,及石全拼命拉阿清坐下的精彩场面。石付低声道:“小姐别急,闹起来可救不了他们了。”阿清深深吸了口气,埋下头去。

“爷是阔绰人,咱也就不多废话了。您想问都这时候了哪还有羯奴对不对?不都给冉闵大人杀光了吗?嘿嘿,妙就妙在这里。冉闵大人的杀胡令号称一个羯奴脑袋就文升三级,武拜牙门将军,可您仔细琢磨琢磨,打哪儿来那么多官啊将的等着人提了脑袋去当?几十万羯奴,就真有几十万人做官拜将?嘿嘿,是吧。再说了,冉闵大人虽说天下无敌,可如今晋国不搭理他,其他鲜卑呀氐人呀哪个不在打他的主意。俗话说兵败如山倒,真有那么一天,做官的还不跟着掉脑袋?所以现在羯奴的脑袋根本就不值钱啦!”

小伙计说得口干舌燥,使劲吞口唾沫:“我们这地方上的孙将军可真是一人精,早想好了。您说他位列将军了,还在乎小小的牙门将……什么将军?嘿,自打赵国内乱,孙将军立即尊晋王为皇,那自然是晋国的将军,反正什么羯人、冉闵,谁还管得到他呀。你想想,人头不值钱,可人值钱呐,所以孙将军在城外建了广善营,专收抓来的羯奴,女的卖做奴婢,或是烟花女子,男的除了做奴仆,健硕一点的就卖出来做斗奴。如今城里稍大一点的铺子,哪家没有几个斗奴养着?反正是羯奴嘛,打死了也不犯事。想逃,这年头,羯人往哪里逃去?哈哈哈哈……”

小伙计吹得唾沫满天,摇头晃脑,石付只觉阿清的身子抖得越来越厉害,深怕她就此跳起来一刀切了他,忙道:“好好,果然精彩。小哥,这边来说话。”扯着他快步出门去了。

过了片刻,石付又闪身进门,说道:“我已经打听到广善营的所在,据说有几百个羯人。我看今晚先找个离城门近的客栈……”

“就定在旁边的店里。”阿清一口气喝光了茶,冷冷地道:“你陪我到广善营走一趟。”

石付只愣了一下,便道:“好,我这就去准备。”向石全使个眼色。石全会意,两人一起走到廊外。石付瞧瞧四面无人,对石全道:“大哥,你去打探一下姓阮的什么来头,再雇一辆车,装满柴薪。如果小姐要动手,就赶车堵住大门,点起火来,务必一个也别走漏了。”他推开窗,望着远处夕阳下的济水,叹了口气道:“小姐只说来找一个人,看样子没这么简单了。那一夜松林坡上,小姐杀起人来的样子……”他浑身禁不住一个哆嗦,闭嘴不说了。

“好。”石全沉闷地说。


才打了一更,阿清与石付已到了城门。虽说东平城此刻没有战事,但毕竟四境混乱,各路群雄揭杆的揭杆,易帜的易帜,谁也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杀来,是以城防管得挺严,太阳一落就下城门,任你是天王老子,没有孙将军的手令一律不许进出。

虽然话是这么说,不过守城的都是地方上招募的兵卒,既没作战经验,也谈不上当兵的操守。石付赶着装满草料的马车上前,一面哭天抢地哀告八十老母病卧在床生死不明,自己这五代单传无论如何也要赶去尽孝,一面将银子一锭锭塞进兵哥哥手里。守城牙将被银子打得动了孝心,也就“百事孝为先”,放他出城去了。

出了城,石付一路南行,驶出三、四里,远远见到前方几处灯火,便停了车,掀开草料。一身黑衣夜行装扮的阿清悄无声息地纵下牛车,猫着要向前蹿去。石付低声吼道:“小姐,超过三更未归,我就来寻你!”阿清回身略一点头,叫他放心。

阿清一口气疾行一里多路,那前方营地里的喧哗声听得很清楚了。她不敢贸然靠近,先纵到一棵大树上,凝神观察。但见这营建在一片荒草平原上,面北而造,前后两个门,六个灯火哨楼,均有十余丈高,中间一处主楼更达五层,最上面一层每一边都挂着只长长的灯笼,照得营地里一片灯火通明。在楼上登高一望,四面无一遗漏。阿清自小便跟着爹爹打猎行军,知道这并非真正的军营,但却是防守比军营还严的从营,又称煞营,专是押解俘虏之用。

阿清不觉皱起了眉头。看样子修建此营的人颇为老练,不仅将营地建在无处藏身的开阔平坦之处,且看那长长的气死风灯一下下来回晃动,就知道守卫的人也都训练有素,不让营中有一处死角。阿清自信要潜入仍然不难,但要在这种地方救人可就难了。

她提了口气,在夜风中起伏有秩的荒草里纵高伏低,避开灯火,不一刻来到营边。营边还有数丈深的沟壑,不过幸好此处并无水源,所以只在沟中装设了阻马的尖木。阿清跃过沟壑,刚要翻进营中,忽听有人笑着向这边走来。她忙闪身藏在木桩下,侧耳听去。

只听一人道:“妈的,今晚手气真背,若不是你老兄偷送了两把,真他妈要当裤子了!”

另一人道:“不是哥哥说你,赵二麻子是你惹得起的么?跟他斗钱简直找死。如果不是看在你我明日当值看那老东西的份上,你走得了?算了,明天看羯鸡斗,我有门路,一定赢回来的。”

先前那人听到这话似乎略平了口气,想了想,又呸了一口道:“想起那老家伙就晦气。他妈的还真的够狠,看着老婆儿子死在面前,眼皮都不眨一下。那老家伙到底还是不是人呐。”

另一人道:“老子早瞧出他不是人了。你说有人把你四肢剁了,埋在土里,你说不说?”

先前那人道:“呸呸!你想咒死我?不过,不瞒你说,老子看到那样子都要做噩梦,不敢相信真有人这么嘴硬。要换了我,谁要切我根手指头,我他妈天王老子的秘密都吐出来。这个人……”

两个人同时沉默了。过了一会儿,先前那人吐一口气道:“要明天再不说,他女儿也怕保不住了。不过话说回来,他女儿呆是呆,却……却……生得好象天仙一样……”

另一人道:“老弟,自身都难保了,你还谈什么女人呀。我看那女子准不是人,是妖精化的。将军早被她迷住了,连手都不敢碰她一下,还能杀了她?”

先前那人由衷地点点头道:“是妖,人哪有那般的姿色?那……那老家伙知道的究竟是什么秘密呀?被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死不肯说。再下去那老家伙还不说,我看我们这些人的脑袋要被将军一起砍了倒是真的。妈的,反正我们这些当兵的横竖不是人。”

“是啊。”另一人道:“真要把老子逼到绝路上,哼哼,反正这阵子卖羯奴,好歹也囤了些老婆本,到时候……嗯?”

眼前似乎什么光闪了一下,他左右瞧了瞧,又见不到什么异状,便接着道:“到时候老子拍屁股走人,兄弟,你打算呢?”

他伸手一拍身旁默不作声的同伴,却见同伴身体摇了一摇,突然脑袋一歪,竟然离开身体,向下翻滚,“砰”的一下在块石头上重重一撞,弹入沟渠中了。“噗嗤”一声,那人脖子处鲜血激射而出,身子僵直地往前扑去,也跟着跌入沟中了。

胃里翻腾上来的晚饭赶在尖叫之前喷出口腔,下一刻,一把粘着热血的匕首抵到脖子上,有个声音冷冷地道:“那人是谁,关在哪里?今晚的口令是什么?”

那人七魂跑了五魄,不过好歹也算在军中待过几年,没有立时晕过去,颤声道:“是……是、是……是是……”

刀刃向上一挑,脖子处血出如浆。那人“是”了半天,终于道:“是个羯……羯人大官,在主楼……下……地牢……口、口、口……口令……月、月、月风!”

“什么叫羯鸡斗?”

“就……就是斗、斗羯人,斗到一方死了就算……”

阿清手一顿,一拖,干净利落切开那人吼管,让他一声也发不出来,就此死去。她剥下那人的外衣套在外面,将尸体推入沟底荒草丛中,再戴上帽子,低头大步向主楼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