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的那些事儿 1

“咖啡,女士们?”

她们俩仰起头看着侍者,可他已经将烧瓶伸向梅里尔的杯子。当他将梅里尔的杯子倒满咖啡后,他的目光直接越过珍妮丝,而转向她的杯子。珍妮丝立即用手遮住杯子。尽管在美国生活了这么多年,她依然不解:为什么在餐馆里,只要侍者一上来,美国人就立即要热咖啡?他们先喝热咖啡,然后冷橙汁,然后再来咖啡。实在让人想不通。

“不要咖啡?”侍者问道,好像珍妮丝的手势意义并不明确。他系着一条绿色亚麻围裙,头发因为涂了太多发胶,可以分明看到每条梳子印。

“我要喝茶。待会儿。”

“英式早餐茶,锡兰红茶,格雷伯爵调味茶?”

“英式早餐茶。不过晚点儿上。”

侍者离开了,似乎被冒犯了一样,依然没有与她们有任何眼神接触。珍妮丝一点儿也不惊讶,更别提受伤了。她和梅里尔都是老女人,而他很可能就是一个同性恋。在她看来,美国的侍者越来越有同性恋的倾向,或至少在这方面越来越开放。或许他们向来就如此。毕竟,这想必是一条邂逅寂寞生意人的绝好途径。假如那些寂寞的生意人自己也是同性恋的话,她承认,事情不一定如此。

“我喜欢荷包蛋的样子。”梅里尔说道。

“荷包蛋听起来不错。”虽然珍妮丝表示认可,但并不意味着要点这个。她认为荷包蛋是午餐,而非早餐。这份菜单上的许多食物在她看来也不算早餐——华夫饼干、私房煎饼、北极比目鱼。早餐吃鱼?她觉得这毫无道理。比尔过去很爱吃腌鱼,但只有他们住在旅馆时,她才准他吃。她告诉他,腌鱼会把整个厨房都搞得臭熏熏的,而且臭味一整天都消不掉。尽管不是全部,但大部分仍然是比尔的问题。似乎他们之间一直存在某种争端。

“比尔很爱吃腌鱼。”她天真地说。

梅里尔瞥了她一眼,心想她说这话是否漏掉了某些逻辑联系。

“当然,你从来没有见过比尔。”珍妮丝说道,似乎就比尔而言,这已经是一种失礼——他还没认识梅里尔就过世了。现在她正替他道歉。

“哦,亲爱的,”梅里尔说道,“我呢,就一会儿汤姆这个,一会儿汤姆那个,你一定要打断我,不然我就要扯得很远了。”

此时,既然用早餐的条款业已认可,她们就将注意力重新转向菜单。

“我们看过《红色警戒》,”珍妮丝说道,“我们非常喜欢这部电影。”

梅里尔想要知道珍妮丝口中的“我们”指的是谁。“我们”可能指的是曾经的“我和比尔”。那么现在,“我们”又意味着什么呢?或者这仅仅是个习惯?或许,珍妮丝即便在守寡三年后,还是无法容忍从“我们”退回到“我”。

“我不喜欢。”梅里尔说。

“噢。”珍妮丝瞟了一眼菜单,似乎想从上面找点暗示,“我们觉得这部电影拍得好极了。”

“是的,”梅里尔说,“可是我觉得它,呃,很无聊。”

“我们不喜欢《哑巴歌手》。”珍妮丝又提到一部电影。

“哦,我倒是很喜欢。”

“说实话,我们只是去看迈克尔·凯恩而已。”

“哦,我倒是很喜欢。”

“你认为他现在已经获奥斯卡奖了吗?”

“迈克尔·凯恩?因为《哑巴歌手》这部电影?”

“不,我意思是,泛泛而论。”

“泛泛而论?我想应该是的。这么多年了。”

“这么多年了,是的。现在,他应该和我们一样老了。”

“你是这样认为的吗?”在梅里尔看来,珍妮丝过多地谈论到变老的问题,至少是长年纪。这肯定是由于她是欧洲人的缘故吧。

“即使不是现在,在不久的将来,他也会变老的。”珍妮丝说道。她和梅里尔都想到了这一点,于是两人大笑起来。这并不是说梅里尔赞同这一观点,假使她也认可这一玩笑。电影明星与众不同,通常可以老得慢些。这与整形手术没有什么干系。但不知什么原因,他们总能保持你初次见到他们时的那个年纪。即使他们开始扮演一些比较成熟的角色,但是你依然不信他们已经开始变老;你依然认为他们还是一如既往地年轻,只是在扮演老人而已——而且扮演的那些老角色往往还不能让你信服。

梅里尔是喜欢珍妮丝的,但又常常觉得她有点过时。珍妮丝一直喜欢穿灰色、浅绿色和米黄色的衣服。她把头发也弄成条纹灰色,但是毫无助益,而且因为颜色太过自然,以至于看起来像假发。天哪,即使那条别在一只肩膀上的大围巾也是灰绿色的。至于裤子颜色就不用说了,或者至少说没有别的裤子是像她那样的。真是可惜了。曾几何时,她或许是个漂亮的妞儿。当然,绝不是个美人,仅仅漂亮而已。她有一双好看的眼睛。对,足够好看,不过呢,她倒没有刻意将人们的注意力引向它们。

“巴尔干地区现在的局势非常糟糕。”珍妮丝说道。

“是的。”梅里尔其实很早以前就不读《芝加哥太阳报》了。

“必须教训一下米洛舍维奇。”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塞尔维亚人绝不会改变本性。”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梅里尔重复道。

“我想起慕尼黑。”

这场讨论似乎就这样终止了。近来,珍妮丝老是念叨“我想起慕尼黑”这句话,尽管她真正想说的是,在幼年时期她肯定曾听到大人们将慕尼黑视为一个可耻的背信弃义的新范例。但她并不想解释这一点,因为这只会让她的话语丧失权威性。

“我想要吃些格兰诺拉麦片和全麦吐司。”

“你总是吃这些东西。”梅里尔说道,尽管话语中毫无不耐烦之意,而更像是在宽厚地透露事实。

“是的,但是我倒想或许我要吃点别的东西。”而且,每当她吃格兰诺拉麦片时,她就得想起那颗松动的臼齿。

“嗯,我估计一会儿要吃荷包蛋。”

“你总是吃这些东西。”珍妮丝答道。荷包蛋必吃,腌鱼反复吃,华夫饼干非早餐食物。

“你叫下服务生好吗?”

这就是梅里尔。她总先到,然后选一个除非扭伤脖子方能与侍者有眼神接触的位子坐下。这样珍妮丝就不得不向侍者挥手示意好几次,甚至还要忍受侍者因忙于应付其他客人而无暇顾及她的尴尬。这就如同叫出租车一样糟糕。如今他们根本就不睬你了,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