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到东洋学炮工

旅顺,位于辽东半岛南端,濒临大连湾,是中国的重要港口。历来的侵略者,无不把这里看成是入侵中国的门户。

清王朝屡屡受外国人的气,心里挺不好受,便决定在旅顺增强国防——大筑炮台。段祺瑞在武备学堂是学炮工的,奉派到旅顺修炮台,是理所当然的事,旅顺口是军事要地,清军决定在这里修筑海岸炮台12座,陆地炮台9座,共要安装大炮80尊。

段祺瑞进入紧张旋工中。

段祺瑞的生活也真够颠簸曲折的,跟随祖父在外,祖父暴死了;回到家中,父亲又遭不幸;离家北上不到一年,母亲范氏又病故了。接二连三,忧忧伤伤,在武备学堂全凭着自己的勤奋,才有那份优异成绩。到旅顺来之前,还好,自己完婚了,办成一件人生大事。夫人吴氏,也算贤慧妇女。

说起这门亲事,段祺瑞心里真是感激他的祖父,觉得这位祖父有些儿眼光,虑事深远——

吴氏是宿迁的名门闺秀,父懋伟,是个文举人,一方名士。段琨作统领时驻宿迁,交往甚密。

一天,吴懋伟长衫马褂来到段琨的公署。段琨把他迎进客厅,有人献上香茶,举人谢过,二人便聊起天来。

吴懋伟年近花甲,身条细瘦,面皮白中呈黄,留着短短的八字胡,言谈之中,面带微笑。

“将军驻跸下相,一方黎民方得安康。真该给你送万民伞了。”“皇恩浩荡!我一个小小的武夫,作用几何?”段骊说:“还是让黎民百姓都报答皇恩吧!”

“也是,也是!”吴懋伟说:“段将军奉行圣命,治军有方,也是功不可没的。”又说:“听说令孙随营读书,长进很快,将军教训子孙定是极其有方的。”

“家人对孩子多有偏爱,我恐误了他的前程,故而接来身边。段骊说:“宿迁宝地,人杰地灵,小孩子来此,必然受到灵气才有长进。”

“听说令孙是极其聪敏过人的,日后必有出息。”吴懋伟说:“令孙今年多大了?”

“乙丑年生,刚刚l5岁。”

吴懋伟点头笑了。自言自语:“乙丑——戊辰,一个是属牛的,一个是属龙的,般配,般配。好,好。”

“举人公如此兴致,不知想到了何事?”段琚无意间问。

“段将军,”吴懋伟拱起双手,站起身来,还是笑着说:“吴某人想入非非了,还不知将军能否体谅?”

“咱们已非一日之交了,”段骊说:“段某驻军贵乡,多承关照,你我早是莫逆,还有什么大不了的事,说什么体谅不体谅。有话只管直说!”

“将军,”吴懋伟说:“吴某高攀了。令孙今年15岁,我家有小女12岁,我想……”

段骊明白了。忙说:“举人公,这就是你的过谦了。听说,令爱不仅聪明过人,相貌出众,也是读书知理的好女子,只怕犬孙无此厚福;再说,你我原本是兄弟相待,如此一来,岂不……”

吴懋伟忙摇摇头。“将军何必介意,乡俗还有个‘亲齐亲不齐’之说,你我都为朝廷效忠了更不必过套。”

段巩说:“这么说来,举人公是高兴这门亲事了。哪好,我将及早请人登门求聘!”

二人相对大笑。

段琨将这事及时写信告诉儿子从文,从文也极是乐意,着人去宿迁表示“听从父命”。段巩便具厚礼、托媒人前往举人吴家求亲。由此,两家娃娃亲便定了下来。

天有不测的风云。段骊为孙子订婚不几月便病故了。祺瑞只好回到大陶岗村。又是家境多事,段祺瑞回乡只3年,父亲暴死,次年母亲也病故了;而他自己,也由济南到了天津,由一个普通学子成了武备学堂的高材生。他22岁那年,岳丈吴懋伟便领着女儿来到天津,与段祺瑞行了婚礼,结为夫妻。就在段祺瑞奉命去旅顺修筑炮台时,他们又生了个儿子。段祺瑞总算有了安定而和美的一个家。

武备学堂是李鸿章奏请设立的,李鸿章极崇德国,学堂里的教官,也是李鸿章等人从德国请来的;旅顺港设炮台,也多半是李鸿章的主涨。

旅顺筑炮台那一年,李鸿章已是64岁的老人,他想以自己的洋务作为来奠定自己的政治生涯。李鸿章是道光进士,可是,他却是凭着办团练抵抗太平军发迹的。凭此,他投到了曾国藩麾下。1861年编练淮军,次年即被朝廷派往上海,在英、法、美等帝国主义侵略者支持下与太平军作战,升任江苏巡抚;1865年署两江总督,又调6万人对捻军作战,一年后便接任了曾国藩的钦差大臣职;l870年取代曾国藩任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从此,掌管了清廷的外交,军事和经济大权,开始了他的“自强求富”的以办近代军事工业为中心的洋务事业。他先后设立江南制造局、轮船招商局、开平煤矿、天津电报局、津榆铁路和上海机器织布局等企业。利用海关税收,购买军火和军舰,扩充淮军势力,建立北洋海军。现在,李鸿章正处在春风得意之际,旅顺建炮台,自然成为他的北洋军的业绩之一。

李鸿章到旅顺港来了,他要检查一番中国第一个有炮台的海港。大员出动,前呼后拥,冠带似潮,辫子甩动。一群官儿们从海边走到山腰,从山腰走到山头。李鸿章手持手仗,缓步来到一座刚刚修好的炮台前,驻足打量,大约是心中满意,频频点头微笑。

“好,好啊!”他说:“炮台修得挺好。”

一位随员对他说:“大人,你知道这个炮台是谁监修的吗?”“是谁呀?”李鸿章问。

“是你的武备学堂高材生——段祺瑞。”

“段祺瑞?”李鸿章左手捋了一下短短的胡鬓,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大人不记得啦?”人回:“就是那个毕业考试成绩‘最优等,的段祺瑞。毕业后便奉命到这里来监修炮台了。”

“我想起来了,想起来了。”李鸿章点点头。“这个段祺瑞,大约还是我的同乡吧?”说着,对随员仰脸“哈哈”笑一阵子,说:“我得说清白,派他来监修炮台,绝非因为是同乡。是因为他有这份才能。”众人都笑了。

李鸿章又说:“说来也是一件憾事,我对这位段祺瑞,没有印象。怕是碰见了也认不得人,叫不出名字。”

“要不要传来,同大人见见?”

“自然是要的了!”李鸿章说:“是我的学生,成绩又那么优秀,并且还修了这么好的炮台,怎么能不见见呢。见!”

人把段祺瑞传来了。

那一天,晴空万里,蓝天映着大海。海岸的滩头显得分外明丽,海岸的山显得分外青翠;海岸新筑起的炮台,雄威的昂首对着苍穹;海面,翔着几只海鸥,山头飞着两只苍鹰。旅顺港显得一派宁静!

段祺瑞一身军人打扮,来到李鸿章面前,竟然拘谨得不知该行军礼还是该下跪?惶惶恐恐地喊了声“大人”,便垂首立在一旁。李鸿章一见是一位身材魁伟,面皮白皙、举止温文的书生,笑了。“你叫段祺瑞?”

段祺瑞忙鞠一躬,“学生段祺瑞。”

“你不是学生了,是军人。”李鸿章又笑了。“军人要行军礼。”“是、是……”段祺瑞忙行军礼。

“别拘谨。”李鸿章说:“你确实是我的学生,天津武备学堂。但是,你该知道,我是主张开明办学的。师道要讲,更要讲师生博爱。知道吗?”

“知道,知道。”段祺瑞回答。

“之外,咱们还是同乡。同乡就更亲近了。”李鸿章说:“你是合肥人,对不对?”

“是,小人是合肥大陶岗人。”

“大陶岗……我也是合肥人,只是,对大陶岗不甚熟悉。是在城外吧?”

“是城郊,大约七、八里路。”

“老乡相逢,自然三分亲。亲就说几句亲近话吧,我问你,在这里修炮台,知道是做什么用的吗?”

“巩固海防,抵御外辱!”段祺瑞立正、挺胸。“外国人打进来,能抵御得住吗?”

“能!”

“为什么?”

“炮台坚固,外夷不敢入侵。”

“还有呢?”

“还有……”段祺瑞略一沉思,忙说:“万众一心,众志成城!”“好!好一个‘众志成城’!”李鸿章还算清醒,大清王朝多受外辱,而屡屡失败,就是众志没有成城,就是没有坚固的炮台。“可是,许多人却不承认这个事实,而把目光屈从于洋人开恩上去。我们为何不可学洋人强国自卫呢?”他觉得段祺瑞是一个不一般的青年人,有些儿大志。又问:“依你之见,我朝要想富民强国,当该如何办呢?”

段祺瑞离开大陶岗时,沈先生沈庆珠传授他的“仕途经”他印在脑中了,他虽然对它半信半疑,他还是想试试它有用没用的。可是,他不敢想象,自己面前竟是这样一个庞大得不得了的官。“官大了,水平高,对这样的人拍马能行吗?设乎他识破了,厌烦了,岂不是适得其反了。”段祺瑞脑壳里在激烈翻腾——他毕竟是没有经过场合的“雏”,官场上的气温他还没有领略,为“盗”了,一出马就去劫“皇杠”,他还没有这个胆。事已燃眉,缩是缩不回去了,有多点心胸就亮出来吧。段祺瑞怯生生地说:“回大人的话,我觉得大人的主张是正确的:先自强而后才能求富,自强又必须从强军、大办近代军事工业入门。武强而后国强,国强才是民富之保障。当务之急,是借鉴西方经验,即所谓学洋务,大兴武!学生浅见,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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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鸿章一听,简直像中伏之日吃了凉西瓜,通身舒舒服服。他不曾想到,他那个办洋务、自强求富的主张竟被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如此完美地接受下来!而在朝中,至今尚有许多自称国家栋梁的人指手划脚。你说他能不高兴!李鸿章一高兴,竟忘乎所以了。对着段祺瑞走过去,甩开马蹄袖,竟去拍他的肩,握他的手,口中还连连说:“年轻有为,年轻有为!”

这阵势,段祺瑞想都不敢想。这么大的一个朝廷红人,多少身份显赫的人要捋他的胡子还够不着;几句半生不熟的言语,却能引得他向一个无名小卒伸去大手!段祺瑞甚是慌张,慌张得不知该如何应酬?23岁的卒子站在64岁的大帅面前,凭你勇气多大,心也得慌!

段祺瑞见到李鸿章,李鸿章对他又有了那么好的印象,实在是他一生中一件大喜过望的事情。他仿佛看到了一种希望。回到住处,激动得久久不能自拔。他拿起笔,铺开纸,想把这个会见描写下来——写下来作什么?他说不清。但他觉得这次会见,一定是他一生中最光彩、最值得记忆的一件事;说不定会成为一种契机,他会乘机而一帆风顺,青云直上!不过,他没有写出什么。他在灯光下沉思许久,还是落不下笔。他真不知从何处落笔,又写些什么?在合肥人眼里,李鸿章是一个十分了不起的人物,几乎可以同万岁爷相提并论!爷爷活着的时候,就常在家人面前盛赞他,说“李少荃(李鸿章字少荃)是合肥人的光荣,合肥几百年才出一个这样的大人物。”又说:“朝廷把治国大计都交给李少荃了,说明他是国家栋梁!”段祺瑞受到国家栋梁青睐了,这是多么光荣的事呀!段祺瑞做梦了,梦得很美。

美梦能不能实现,还说不准。可是,合肥却传来了喜讯:吴氏为他生了个儿子!喜讯传来的时候,段祺瑞又惊又喜——他不相信自己作为人父了,但他又为儿子的到来而兴奋不已。他望着上苍膜拜,感谢上苍为段家送来又一代人;他翻书查典,要为儿子起一个吉祥、响亮的名字!他顺手翻开了一页《康熙字典》,却见第一个字是“宏”字,那下边的注释,尽是些“取精用宏”、“宏才大略”、“广博”之类的兴旺言语。段祺瑞想了想,说:“好,好,就用宏字,宏扬大业,宏扬祖业,让这个孩子其声大而宏!就叫他‘宏业’吧!”

段祺瑞给家中写了封信,把儿子的名字定下来。

旅顺港的炮台监修工作进行得很顺利,一年时间基本建成。李鸿章接到炮台修好的报告之后,心里高兴之极却又一下子沉思起来:“炮台修好了,炮可以买,谁来用呢?”他犯了愁。

到了旅顺港修建成炮台时,中国的军队才算是由长矛换成了步枪,有的兵连步枪尚不知怎么用。什么样叫炮?炮有什么威力?怎么用?军队对这些玩艺还是一无所知的。中国能够制造枪,也是近年才有的奇事。李鸿章着急呀!他向朝廷打了报告,决定派几个学生出洋留学,去学习炮工。朝廷准奏后,李鸿章便在他武备学堂的学子中举行公开考试选拔。

十九世纪八十年代派学生出国留学,得算是中国的奇闻,闭关自守的封建统治,连世界有多大都几乎不知道,外边的世界怎么样了,更是两眼黑,派学生出洋去学新玩艺,朝廷能恩准,已是一大进步了。所以,凡武备学堂学子无不欢欣鼓舞,积极参选。

段祺瑞顾不得回大陶岗去看儿子,匆匆忙忙从旅顺跑到天津去应考。

段祺瑞成绩优异,竟考了个第一名。和他一起被选中的学生还有吴鼎元(子标)、商德全(子纯)、孔庆唐(文池)、滕毓藻(兴甫)。这5个人出国之前,一起受到李鸿章的接见。

李鸿章对段祺瑞印象很深,一见面就对他说:“小老乡,机会难得呀!听说你考了个第一名,很好。出洋之后,要认真学习,别想家。朝廷派你们出洋,这是对你们特别恩宠。德国是世界上最先进的国家,洋玩艺多是人家领的先,好好向人家学习。你们这次出去,主要是学炮兵技术。你在旅顺港修筑的炮台,以后能不能发挥作用?就看你们这次能不能学到真本领了。”又说:“段祺瑞呀!你们是我朝的第一代炮兵,也是中国的第一代炮兵,国家的安危,全靠你们了。以后的战争,是机械战,轮船、飞机、大炮,不会这玩艺可不行。你们的担子不轻呀!”

段祺瑞说:“李大人请放心,我们不辜负朝廷和大人的厚爱和器重,一定学好本领。”

“好好,你很聪明,能学好。”李鸿章又说:“出洋之前,去见见你的德国老师,向他们请教请教有关生活、学习,还有到德国之后各种关系,我想他们是会帮助你的。”

段祺瑞连连点头,说:“谢大人指点,学生就去拜见德国老师。”段祺瑞匆匆赶到天津,跑进武备学堂见到他的德国老师叫迪西里的,扑通跪倒。“学生段祺瑞拜见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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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津武备学堂由李鸿章、袁世凯聘请了6位德国人做教官,李袁他们认为德国陆军是世界第一流的,也一定能为中国培养出第一流的军队。这6名德国教官便是以迪西里为首席。迪西里,表面上挺和气,乐意和学生打成一片,终日微笑着和学生亲热;但其内心很阴险,不仅把中国学生当成奴隶,把中国军官也当成奴隶,一点不如他的意,他便默沉沉地想法子报复;学生和他有分歧时,他就用学生听不懂的德语骂他“笨猪”、“混蛋”、“不堪造就的东西”。可是,他对段祺瑞却另眼看,他觉得段祺瑞好学、机灵,却又十分听话,是他理想中的中国学生;但段祺瑞那股独立思索、事事追根求源的性格,又使他心里不安。他觉得他是个不易征服的中国人。迪西里望着段祺瑞说:“快起来,快起来。什么事要行此大礼?”

段祺瑞一边爬起,一边说:“我被李大人选定派往贵国学习了……,

“我祝贺你!”

“请老师多多关照学生。”

“没——问——题。”德国人很仗义,马上说:“你去德国,必是学炮。军校多是我的同事和学生,我可以告诉他们,他们会照顾你。”

“多谢老师了。”

不要谢。迪西里说:“你是我的学生,我当然希望你学好。”他又说:“说起到德国学炮,当然应该说一个著名的炮厂,那就是克虏伯炮厂。我给你写封信,你交给军校的校长,他会安排你到克虏伯炮厂去实习的。在那里,可以学到真正的炮的本领。”

“多谢老师,多谢老师!”

不要谢。迪西里说:“以后只要你不忘记炮兵技术是在我们德国学的就行了。”

“学生不会忘,学生记住了。”

光绪l5年(1889)春,段祺瑞远渡重洋到了德国,进入军校,作了见习;秋即进入克虏伯炮厂实习炮工。

中国人闭关自守的时候,夜郎自大,什么都是自己的好;到了看见洋玩艺好的时候,又觉得自己什么都不好,连月亮也是外国的亮。

段祺瑞在德国深造了两年,满身金光回到中国,身价不一般了!回国当年即被任命为北洋军械局委员。次年,27岁的段祺瑞便成了威海随营武备学堂的教官,主持教练炮兵技术,成为清军崭露头角的军官,开始了他的颇有地位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