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现实与梦境的距离 湖南不可一日无左宗棠

写东西有写东西的诀窍,与“天下文章一大抄,看你会抄不会抄”相应的,是“天下文章一大吹,看你会吹不会吹”。郭嵩焘把左宗棠与东南大局连在一起,虽是事实,但潘祖荫觉得还不够:要吹就往大了吹,为什么不说全国大局?

潘祖荫在荐疏中强调:“左宗棠不过是一个在籍举人,他对做不做官无所谓,过去也多次隐居,倒是国家不能失去如此重量级的人才。”传诵一时的名句也就此诞生:“国家不可一日无湖南,湖南不可一日无左宗棠!”

无任何实际官职在身的师爷,至此完全升级为救世英雄。如此一来,作为英雄的对立面,樊燮的定位就尴尬了,按照潘祖荫所说,樊燮完全是在陷害好人,而官文在处理上则失之于轻率。

潘祖荫的荐疏在朝廷内外广为流传,被称为难得一见的佳作,不过咸丰在看完这篇荐疏后却始终没有回应。

不回应并不代表咸丰不心动,因为除荐疏外,他还同时收到了骆秉章和胡林翼发来的奏折。骆秉章的奏折不提,自然是为左宗棠鸣冤叫屈,而胡林翼也以“名满天下,谤亦随之”一句,来诠释左宗棠所面临的困境,再三说这人恰恰是太有才了,所以造他谣的人才会满天飞。

所有这些意见,都初步改变了左宗棠在咸丰心目中“劣幕”的印象,他迟迟不决的原因,要想再倾听一个人的意见,此人就是肃顺。

肃顺太了解咸丰的心思了,他等待的就是这样一个水到渠成的机会。如其所料,咸丰召见他时,一上来就对他说:“现在天下多事,如果左宗棠确实在军事上有一手,即便有点小毛病和错误,也应该弃瑕录用。”

肃顺看出皇帝对左宗棠的军事才能还不够肯定,于是他直言告诉咸丰:“骆秉章之功,皆左宗棠之功也。”

前面湖南传来那么多捷报,你以为都是骆秉章的功劳?其实全是左宗棠帮他打的啊!

咸丰如梦方醒。照这么说,左宗棠确实是一个难得的人才,不仅不能处分,还得重用:“不过朕已经给官文发去了严办的密旨,现在出尔反尔,如何说法”?

肃顺早就想好了办法:“这有何难,皇上您可以再写一道密旨给官文,别的不用多说,把内外保荐左宗棠的奏疏抄上去就行了。至于以后如何,官文是个聪明人,他会知道究竟应该怎么办的。”

官场之上,很多事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咸丰的第二道密旨如同丹书铁券,虽然没有明讲,但作为老牌官僚,官文立刻从中读出了奥妙。

现在对左宗棠不是抓不抓的问题,而是再也动不得了。官文赶紧找来幕僚文案,让对方帮他写出奏疏,将“樊燮事件”予以匆匆结案了事。

樊总兵作为原告,告被告不倒,他就有诬告之罪,加上骆秉章要查办的事均已查证为实,樊燮最终落得个被革职回籍的下场。

樊燮为此郁闷不已,他把这一切都归罪于左宗棠,认为自己混到二三品武官不容易,如今竟然被一个师爷给轻轻撂倒,实在是奇耻大辱。

想来想去,还是因为纯武人没有社会地位,以至于像左宗棠这样的区区举人,居然就可以“视武人如犬马”,骂他是“王八蛋”了。看来不读书真是不行啊!

回到家乡,樊燮先出资在街上建了一座楼房,接着宴请父老,席间,他告诉众人,他建的这座楼是学习楼、用功楼,为的是给两个儿子读书。此后,他果然以重金请来名师,除师生三人外,任何人包括他本人都不准上楼。

樊燮督促儿子读书的方式更是令旁人瞠目结舌。两个儿子平时在家,从里到外,从上到下,全都穿女装。只有考中秀才,才允许脱去外面的女装,考中举人,才允许脱去里面的女装。到这一步,他们才能凭借男子汉的身份,与左宗棠平起平坐,所谓彼为举人,我亦为举人,谁也不输谁。

樊燮还乡时即做了块木牌,放置于祠堂的祖宗神龛下侧,定期率两个儿子下拜。有人还以为是长生牌位,近前一看,上面却是樊燮亲笔写的六个字:“王八蛋,滚出去。”正是当初左宗棠骂他的话。

樊燮对儿子们说:“你们不光是中举人,还要中进士,入翰林,总之一定要高过左宗棠。否则的话,这块牌将被永远放在这里。”

以后,樊燮的两个儿子果然都考中了进士,“王八蛋牌”随后被樊燮撤除烧毁,积压在他胸口的一口怨气这才得以平息。

据说,在樊家的学习楼墙壁上,曾录有一行刻字:“左宗棠可杀。”左宗棠可杀不可杀尚在其次,樊燮事件发生时,他本人却实在有杀了自己的心。

侧身天地,四顾茫茫,哪里才是我的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