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十年

亲爱的

我又开始没日没夜地听歌了

我又只能一个人过马路了

想起你的时候

我已经学会不哭了

我的头发长长了

我把旧T恤扔掉了

我过上全新的日子了

当鼻尖最后一颗痘痘消失掉

我知道

我终于把你曾给我的爱情

还给记忆了

(1)

我在左边的耳朵打了两个耳洞,有微微的红肿。我穿从丽江淘来的苗族姑娘的短裙,有一个一个手工缀上去的亮片。我清晨醒来听王筝的歌,她唱:我们都是好孩子,异想天开的孩子,相信爱,灿烂得可以永远啊……

我离开木木四十八个小时。

他没有给我打电话,也没有给我发短消息。我走的时候,他正在熟睡,我给他留了一张纸条,上面写了五个字:我们分手吧。然后我就昂首挺胸地走出了他的屋子。那时是清晨六点多钟,夏天的阳光已经势不可挡,我拦了一辆出租车,跟司机说:“我要去长江大桥。”

我以前跟木木说过很多次:“你哪天不要我了,我就从长江大桥上跳下去。”

可是车子开到半路的时候,我改了口,我让司机在一家麦当劳前面停了车,我进去,要了一大堆的东西,但其实我吃不下,我只是不停地喝着那一大杯超大的可乐,一面喝一面想:我是不是该趁木木醒来的时候回去,撕掉那张纸条,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呢?

别骂我,其实认识木木以后,我一直都是这样一个没出息的女孩。

但我最终没有回去,我灰溜溜地喝完了那一大杯可乐,灰溜溜地回到了宿舍,躺在床上灰溜溜地哭了。不可否认的是,我们有过很汹涌的爱情,他宠我的时候,连我的舍友都看不过去。比如他会每天下班后绕道来学校看我,比如他会把削好的苹果一片一片往我嘴里送,比如他会在出差的时候每晚给我打一个多小时的电话然后带回一大堆让我眼花缭乱的礼物,我曾经是他的天,他的地,他的宝贝和整个世界。但是忽然有一天我却什么都不是了,他爱上了别的女孩。天翻地覆,一念之间。

更何况,我的情敌可不是一个一般的人。她是一个名人,女主播。有个让人浮想联翩的艺名,叫:妞妞。

我只是在电视上见过妞妞。她和木木怎么认得的我也一无所知,我所知道的只是一个残酷的事实,那就是,我在不知不觉中,被这个叫妞妞的美女PK出局了。我的舍友在商场做化妆品推销员的时候见过他们,他给她买了一千多元的化妆品,并毫无怨言地替她拎着她LV的小包包。我室友跟我描述这一切的时候尽管看上去为我气愤不已却也难掩她内心的兴灾乐祸。

谁都会嫉妒曾经的木木和曾经的我。这是肯定的。

但现在一切说变就变了,“失败”这两个字写到额头上,就是耻辱。

七十七

更耻辱的是,我求过木木,我让他好好考虑一下他和女主播的将来,必比和我在一起更加的美好。木木没有表态,他只是木着一张脸看着我。看得我心碎。

只是在我走的时候,木木才说:“我送你吧。天黑了。”

我努力微笑,希望留给他的最后印象不是失败的。

我清楚自己已经被取代,木木的心里留给我的,早已经不是爱,不过是温柔的慈悲。当爱情变成抓不住的水,离开便成为其唯一的表情。

就这样,七月到来的时候,我没有选择地成了一个失恋的女子。随之而来的就是漫长的暑假,没有木木,我就没有了留在这个城市的任何理由。我收拾好行装准备去度假,我捏着火车票不甘心地想,就这样吗?就这样甘愿退出吗?就这样让他毫无愧疚地迎接新的幸福吗?我是不是应该干点什么呢?

对,干点什么。

这一切就像木木的口头禅,头都掉了,还护什么耳朵?反正都一无所有了,我还怕干点什么呢?

我打了木木的电话。第一次没接,第二次很快接了,用一种公事公办的口吻:“喂?”

“我是许悄悄。”我说。

“噢。”他说,“我知道。”

“我要去旅游,今晚的火车,行李太多了,你能送送我吗?”

“晚上几点的车呢?”

“九点四十。”

那边犹豫了一下:“我今晚有点事,尽量吧。”

“我在宿舍等你。”我说完,不给他再推脱的理由,迅速地挂了电话。

我对木木还是了解的,他虽然绝情,但面子上的功夫还是喜欢做足。八点钟的时候,木木果然来了。他没有上我的宿舍,而是给我电话,告诉我他在楼下等。我拖着我的大包下楼,他迎上来,替我把行李接过去,问我:“拿这么多东西干嘛呢?”

“去的时间长啊。”我用尽量轻快的口气答道,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那我们走吧。”他说,“车停在校门口。”

他并不问我要去哪里。

他居然开上了新车,一辆蓝色的马六,不知道是不是女主播赞助的。木木替我把行李扔进后备厢,再替我把车门打开,对我说:“来,上车。”

我低下头上了车。看到车子前面的那瓶小小的香水,木木从不用香水,他对香水过敏。所以我断定这香水不是他的。

“朋友的车。”木木说,“借来开两天。”

“是妞妞的吗?”我问。

木木不吱声,发动了车子。

我挑衅地说:“她可知道你用她的车送你的前女友去火车站?”

木木还是容忍着,没说话。

我微笑着说:“对不起,能借你的手机用一下吗,我的手机没电了,我要打个电话让我朋友来车站接我。”

他从口袋里把手机掏出来递给了我。

我埋下头,很快在里面找到那个我想找的电话。然后我拨通了它。一个甜美的声音很快从电话那边传来:“亲爱的……”

“叫得这么亲热,说,你到底是林木木的什么人!”问完,我把手机挂了,把它递回给木木,笑笑地说:“你看我真不小心,把电话拨错了。”

木木一脸惊愕,他一把抢过电话,把车停在了路边。

女主播的电话很快打了回来。

木木迟疑了半天才敢接,结结巴巴地说:“没事啊,没事啊,这样吧,我一会儿打给你。”

说完,他挂了电话,用一种吓人的眼光看着我。一幅我就要死定了的狠样。

女主播的电话又打了过来。

七十八

林木木咬牙切齿:“许悄悄,你这样子有意思吗?你觉得很有劲吗?”

“是的。”我哈哈大笑。

“变态。”他骂我。

我豁出去了:“林木木,你听好了,我知道这样做很没意思,我也知道这样做很没劲。我只是玩玩,开开心而已。我要告诉你的是,我真幸运,能被你抛弃。因为你这样的衰人,实在不配跟我在一起过一辈子的!”

说完,我当机立断地下了车,从后备厢里拖出我的行李,意气风发地拦住了一辆出租,扬长而去。

林木木那张黑着的脸完美定格在我的记忆里。

让他慢慢去跟女主播解释去吧。

是他先辜负了我,我不过是以牙还牙。这没什么不对的。

可是我并没有胜利的感觉,我躺在火车上铺上一直哭一直哭,离开是一点一点的割舍,疼痛在所难免。

而木木,你应该知道,我是那么怕疼的一个女孩,你真的就放心我吗?

(2)

我要去的地方,是成都。

我从来都没有去过,但我听说过无数次,因为那里,是木木的老家。

我坐了一天的火车才到达成都,当晚,我拎着行李去了乔大爷家。他是我在四川认得的唯一一个朋友,我的旧日同窗,在成都读大学,不过已经毕业了。

可是再见到乔大爷的时候我差点没认出他来。

他留了胡子,看上去像个古代的侠士。他的眼睛好像变得更小了,眯成一个小缝。脸上有块小小的疤,看不出是因为什么留下的。总之,乔大爷已经不是当年的乔大爷了,我哭笑不得地站在他面前,怀念他穿着干净的白衬衫留着平头在我旁边大声朗读的旧日模样。

“我变了吧?”他吐出一句废话。

“哦也。”我说,“可喜可贺。”

他没三没四地把手搭到我肩上来,一口半调子四川话:“欢迎来到美丽的人间天堂成都,走,哥哥请你喝酒去。”

我没有甩开他。乔大爷的手掌带着温热贴在我的肩上,让我有些晕乎乎的醉。但向上帝发誓我并没有胡思乱想,乔大爷和我青梅竹马,我们要真有什么,十四岁那年,该发生的就全部发生了。

但那晚其实是我请乔大爷喝酒,他告诉我他所有的钱都拿来买了一幅自己喜欢的画,身上只有一块钱硬币。我则把我所有的钱都拿出来请他喝了酒,乔大爷一面喝一面说:“许悄悄,这么多年了,还是你最够哥们儿!”

乔大爷喜欢画画,可是他学的是一个跟画画毫无关系的很没有前途的专业,大专,比我早毕业一年,已经离开了学校。我问他:“工作找好了吗?”

他朝我吹胡子瞪眼睛:“喝酒的时候不许说不开心的事!”

其实我们都不知道该去向何方。这么一想我的眼泪忽然就掉下来了,我想起了我的木木,想起我们在一起甜蜜的日子,想起他说要在南京替我买个带大大露台的房子,想起他许给我最美好的诺言,可是他说不要我就不要我了。

他说不要我就不要我了。

除了来他的老家,找寻他成长的痕迹,我还没想好我该去哪里。

“你哭了?”乔大爷用手里的空酒杯来照我的脸,“许悄悄不会吧,你真的哭了?”

破罐子破摔,我就哇哇大哭起来了。

乔大爷赶紧放下酒杯,坐到我身边来,问我说:“许悄悄你哭啥呢?是不是怪我喝太多了,是不是你心疼钱了?”

七十九

我抓住乔大爷的袖子擦我的眼泪,程咬金就在这时候杀了出来,一个小悍妇,用力把乔大爷一扯说:“乔亮亮,你说,她是谁?”

乔大爷定定神,把我肩膀一搂说:“我媳妇。”

小悍妇突然就不悍了,静静地站在那里,眼睛里含着泪水看着我们,一动不动。

“别开玩笑了。”我把乔大爷的胳膊从我的肩上拿下去,冲那女孩说:“坐,姐姐请你喝酒。”

女孩就真的在我们对面坐了下来。

“你哭什么?”女孩说,“老乔他欺负你了吗?”

“是。”乔大爷胡说八道,“你看她哭得梨花带雨,心碎之极,生不如死,痛不欲生,这不,就是活生生的前车之鉴,所以,扣扣同学,你最好离我远点。”

“我没看出来。”女生说,“装哭谁不会啊。”

靠。

“喝什么?”我维持我的礼貌招呼她。

“白威,再来点冰块。”她说。

“那你们喝。”乔大爷说,“我撤!”

“乔亮亮你给我坐下。”我大声呵斥他,“有什么事就说清楚呗,你这样不像个男人。”

“我要去拉屎。”乔大爷满脸无辜地说完这句话,人像炮弹一样飞去厕所了。留下我和小悍妇,哦不,应该叫做辣妹子,面对面地坐着。

十秒钟后,审讯开始。

“你叫什么?”她问我。

“许悄悄。”

“悄悄,就是偷偷摸摸的意思?”

“差不多吧。”我说。

“你知不知道偷偷摸摸抢走人家男朋友是可耻的?”她的大眼睛对着我,像警察叔叔对犯人一样的循循善诱。

这个……我当然知道。

“你叫扣扣?”

“对。”她说,“纽扣的扣。”

“好名字。”我说,“你应该把乔亮亮扣起来。”

“我很爱他。”她强调说,“我不能没有他。”

“你多大了?”我问她。

“十七。”她说。

“哈哈。”我笑,乔大爷真有他的一套。

“你笑什么?”她说,“他只比我大三岁半而已。”

我实在忍不住八卦:“你喜欢他什么?”

“帅。”她说,“你不觉得他像韩国的某某某?有一回他在我们学校门口,我们学校的女生都尖叫!那场面,真是……”

“妹妹。”我说,“帅不能当饭吃。”

更何况,乔大爷和帅字的哪一划都靠不上边。

“怎么不能?”她拿眼睛瞪我,“明星的钱不要太多哦。”

得,话不投机半句多。我起身,收拾我的东西,买单,准备先行离开。乔大爷估计正躲在卫生间一面抽烟一面想着对策,我对他略有同情,不知道他如何招惹上这十七岁的年轻人,小姑娘若是纠缠起来,自然是没命的。

由于白日下了一场雨,这个夏夜不似往常般让人烦躁,我沿着大街慢慢往前走,经过一家婚纱店,店已关门,玻璃橱窗内的模特儿高贵地笑着,白色的婚纱刺痛我的眼睛。我只有一年就毕业,木木曾经说过,要带我到西藏去结婚,给我最特别的婚礼,木木是专职的策划人,我毫不怀疑他的策划能力,就连我们的分手,他也策划得可圈可点,出轨的是他,离开的是我,怎能让人不服气。

八十

我在橱窗里看到我自己略带憔悴的脸,长时间睡不好,皮肤发黑,鼻子上有痘痘,下巴上有明显的暗疮。然后我就忽然看到了她,穿了绿色的裙子,含着一根冰棒,站得远远地看着我。

我继续往前走,大约五分钟后,我确定她是在跟踪我。

我在街角站住了。她也站住了,冰棒已经吃完,木棒扔向空中,划一道弧线,消失了。

我看着她,她装做没看到我,脸调到一边。等她再调过头来的时候,我朝她招招手,她立刻奔过来,歪着头,笑眯眯地看着我。问我:“老乔呢?”

我耸耸肩:“你怎么不守着卫生间的门?”

“他跳窗走了。”

我哈哈笑,没想过一向光明磊落的乔大爷泡小妹妹的结局竟是如此狼狈,沦落到翻窗而逃的地步。笑完后我对她说:“扣扣妹妹,你跟着我没用,我也不知道老乔会在哪里。”

“你可以给他打电话。”她提醒我。

“可我为什么要给他打电话?”

“因为我要找他。”

真是没法跟她对话。我只好说:“你作业可做完了?”

“姐姐。”她说,“我求你,我下一分钟就非要见到他不可,不然,我会死掉的。”

吓人也不是这种吓法,我拍拍她的肩:“乖,先回家,要相信,在该出现的时候,他自然会出现的。”

“你这是什么话!”她气愤地说,“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

我下定决心不再理她。转身要走的时候,却看到她蹲下来,抱住双膝,开始痛哭。

“喂。”我拍拍她的肩,“你没事吧?不用这样子的吧?”

她越哭越伤心,好半天才抬起头来,用红肿的眼睛对着我:“姐姐,求求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你到底想干什么?”我不耐烦地问她。

她站起身来,咬着左手的手指头,右手轻轻放在肚子上,轻声对我说:“我在想,我是不是该打掉这个孩子?”

我惊讶地看着她:“你说什么?”

“我怀了老乔的孩子。”她说。

我的天,这个天杀的老乔!

(3)

虽说自身难保,但出于对不负责任的男性的痛恨,我决定陪扣扣去找老乔要个说法。

扣扣带我坐公车。公车上,她歪着脖子问我:“你喜欢老乔什么还没告诉我呢?”

“我们只是老同学。”

“才不信。”她说,“我亲眼看到你趴在他身上哭。”

呵,跳进府南河也洗不清。

“你很漂亮。”扣扣说,“你是男生都喜欢的那种女生。”

“闭嘴。”我呵斥她。

她委屈地闭嘴,头转向窗外。十七路车摇摇晃晃,我看着十七岁的年轻无敌的扣扣,想念我自己的十七岁。那时候我还没有遇到木木,我常常幻想自己的男朋友是什么样子,后来木木出现,与梦中的那个他完美契合,那次他来我们学校替我们组织一次配音大赛,我配的是简爱的片断,拿了第一名。活动结束后他请我去喝咖啡,结果我们喝的是红酒,喝完红酒后他吻了我,我们连暧昧的时间都没有就直接跌入恋爱。我在QQ上抓我和木木的合影给老乔看,老乔当时只说了一句话:“恭喜你美梦成真。”

老乔是知道我的。就像我知道他,他对扣扣的错应该是无心犯下,所以,好好解决问题才是最好的方法。

下了公车,扣扣领着我一路前行,到了老乔的出租屋,门敲不开。

“奶奶的!”扣扣骂不顾一切地踢门:“乔亮亮你给我出来,你别躲着不见我,乔亮亮你给我出来,我们把帐算清楚!”

辣妹子就是辣妹子,真有两下子!

我奋力拉住扣扣,她终于冷静,用绝望的眼神看我,捂住脸自言自语:“他为什么这么不喜欢我?

我看到眼泪从她的指缝里缓缓流出。

我拿出钥匙来开门。

八十一

她停止哭泣,瞪大眼睛看着我,一面跟我进屋一面高声嚷嚷:“你,你,你们这么快就同居了?”

我实在好奇,“老乔怎么沾上你?”

“他是我们实习老师的好朋友。有一次要画一幅画,请我去做模特儿。后来我请他去喝咖啡……”

也是喝咖啡。

“谁请谁喝咖啡?”我问。

“我请。”扣扣说,“我还替他付过房租,交过电话费,我每月一千元的零花钱,几乎全花到他身上。”

“你爹真有钱。”我哼哼。

“我偷的。”扣扣说,“你信不信,有次被逼急了,我还去坐过台。”

我大惊:“何谓逼急?”

“他看上一幅画,要两千元。如果不买,第二天就要被人买走。”

我拖着扣扣就走:“这样的男人,你趁早离他远些。走吧,我带你去医院。”

“我不。”扣扣说,“我要在这里等他回来。”

我指着屋里说:“你等他有何用,现在兴许有别的人为他去偷,去抢,去坐台,你趁早脱身,才是上上上策。”

“可我一定要见到他。”扣扣说,“见到他,我才死心。”

“那好吧。”我说,“你在这里等,我走。”

“你还回来吗?”她问。

“我回来干嘛?”

“哦。”她说,“你就这样丢下我。”

我打击她:“你这样下去,全世界都会丢下你。”

她瞪圆眼睛看着我。我终于狠下心,转身离去。

(4)

我流浪在成都的街头。

我想我还是忘不了木木。

这是七月末温热的夏夜,去年此时,木木还说,等到有时间了,要带我回老家,让他爸爸妈妈看看他们的儿媳妇。他的誓言统统没实现,我还站在的原地不忍离开,真的是太傻。

我站在街上独自看星星的时候,好不容易缝补好的心又哗里哗啦地义无反顾地碎了。我拿起我的手机,想跟木木打一个电话,我犹豫来犹豫去,电话没打通的时候,老乔的电话进来了。

“悄悄。”他说,“你去哪里了?”

“闲逛。”

“噢,急死我了。”他说,“过回来我们去K歌吧。今天有人请客。”

“你家里有个等着取你命的小丫头,你还有心情唱歌吗?”我说。

“喂!”他喊,“你真相信我跟那小丫头有什么啊,你要是被她缠过,也会跑的,她是蜘蛛精,要人命的那种。”

我笑。

“你在哪里,我来接你。”老乔在那边喊:“我陪你玩去,与其默默流泪,不如放纵买醉。”

我觉得老乔的话是对的,我把今晚混过去,就不用给木木打电话出丑了。我坐在双楠一家小店的门口等老乔,十五分钟后,他已经出现在我面前。

他问我:“真的失恋?”

我没吱声。

他说:“也好,可以再找无数帅哥。”说完他转身,我跟着他走。过马路的时候,他伸手过来牵我。我任他牵。过了马路,他看看天,问我说:“你想去唱歌吗?”

“一般。”我说。

“要不我陪你走走也行。”他说:“就是有点热。”

八十二

“我想给他打电话,我觉得我熬不住了。”我焦燥不安地说,“老乔你给我一根烟。”

“没有。”他说。

“那我该怎么办?”

“戒。”老乔说,“戒爱,戒烟,这是唯一的方式。”

“我还是打吧。”我说。

“你把电话给我。”他说,“我替你打。”

我真的把电话递给他,他接过,替我把电池下掉,再把手机还给我。

“还我。”我说。

“不。”

“还我。”

“不。”

“你到底要干嘛?”

他眨巴着眼睛:“我想做一件十年前不敢做的事。”

“什么事?”

“我想追求你。”乔大爷说,“我他妈发过誓,你要是失恋,我就追求你。”

我笑:“十年前你多大?”

“十一岁不到。”老乔说,“你背着一个小红书包,坐到我边上来,绷着脸看我,耳朵很白,很透明,说话声音甜得要命,我那时候就想追求你。”

我才不信他。

“我是真的。”他说,“明天我就发奋图强。”

“老乔我不会爱上你的。”我说,“我是二十岁的许悄悄,不是十七岁的扣扣。”

“靠。”他说,“我以为你会感动,然后忘了他。”

我看着老乔,我知道他是在安慰我。我挤出一个笑脸对着他:“放心吧,我虽然不再是花季少女,但这辈子还是能找到一个愿意养我的男人的。”

“那走吧。”他拍拍我的头,“我们还是去K歌。”

我和老乔一路走到麦乐迪,发现扣扣正在门口伸长了脖子张望。见了我们,飞奔过来,把老乔一拉说:“你终于来了,你终于来了!”

视我如空气。

老乔把我一搂:“说好了让我带女朋友来的。”

“好吧。”扣扣朝我挤眼,伸手,“礼物呢?”

我耸耸肩。

原来那天是扣扣十七岁的生日,请了一大帮的男生女生。我和老乔进去的时候,有女生冲着他吹口哨,老乔多少有些不自在。我倒是比他放松,在他们吵吵闹闹的时候我点了歌就唱: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起他/送的那些花/还说过一些撕心裂肺的情话/赌一把幸福的筹码/在人来人往的街头想起他/他现在好吗/可我没有能给你/想要的回答/可是你一定要幸福啊……

一首新歌,上火车前放到我的IPOD里,刚学会。我是动了真感情在唱。只可惜除了我自己,没有人在听。

却没想到刚唱完,有人给我端来一杯茶,对我说:“胖大海,润嗓子的。”

我转眼,看到一个清秀得不像话的男子,正对我微笑。

“谢谢。”我说。

他恭维我:“你唱歌很好,应该去参加超级女生。”

“超级老太可以考虑。”我说。

“你并不老。”他说,“我叫瑞奇,你呢?”

连名字都这么女生。

我逗他说:“我叫马丁。”

他笑:“那我们是天生一对。”

八十三

原来现在的男生女生都是这么猛的。我喝一口他递给我的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他又忽然问我:“失恋滋味是什么样的?”

我一惊:“你怎知我失恋?”

“你的歌。”他说,“我听出来。”

我哈哈笑,转头看扎在女生堆里的老乔,他也正在拿眼睛瞟我,我冲他做鬼脸,他忽然站起身来,拿起话筒,深情地说:“我要宣布一件事,大家听好了。”

有女生起身,把音响声音也关掉了。包厢里安静下来,大家都听着老乔开口。

老乔说:“我宣布,我不爱扣扣,我爱许悄悄。”

包厢里继续安静了三秒钟,然后传出的是扣扣连绵不绝的尖叫。那尖叫声夹着哭声,长达一分多钟,绕梁不绝,惊为天人。只到瑞奇忍无可忍,起身捂住了她的嘴。

(5)

夜里十二点的时候,老乔喝醉了。

喝醉了的他开始唱歌,从《三万英尺》一直到《一无所有》,一首比一首还要经典。我在他的口袋里把手机电池偷出来,装好,终于忍不住给木木打电话。

木木没有接我的电话。

我又发短信:在干嘛呢?我很想你。

他当然是不会回的。

我不甘心,就一个一个地打过去,事到如今,就算他不接,吵到他也是好的。

有人坐到我身边来:“别打了,他不接就一直不会接的。”

又是瑞奇!

我把手机一收,看着他说:“不关你的事。”

他耸耸肩,忽然问我:“想不想出去玩?”

我警觉地问:“去哪里?”

“你怕?”他挑挑眉。

嘿,一个小毛孩,我怕什么怕。

“我先出门。”他说,“在大门口等你。”说完,他起身,很快消失不见。老乔还在声嘶力竭,这回换了动力火车:“冲动,我的心在颤抖……”

鬼使神差般,我跟着瑞奇走了出去。

至少,他是个漂亮BOY,我在心里这么想。

我走到麦乐迪的大门口,看到瑞奇,他靠在门边,在吸烟。见了我,朝我招招手,我走近了,他问我:“我们换个安静的地方如何?”

“好。”我说。

“OK.”他伸出手拉住我,和我一起走到路边去拦车。瑞奇的手干净,柔软,被一个陌生男子拉住的滋味是很奇怪的,但我没有推开他。我宁愿这些日子是在做梦,梦醒来,木木还在我身边,还会深情地对我说:“悄悄,我会宠你一辈子的。”

我们坐上的士,成都的出租车司机把出租开得像赛车,电台在放莫文蔚的歌,一个性感的嗓子,忽悠悠地唱:“若不是因为爱着你,怎么会夜深没睡意……”夜真的已经深了,我在一个陌生的城市,和一个陌生的男人,去向一个陌生的地方。不是梦,是什么呢?

四十分钟后,我们到达一个小区,小区内全是花园洋房,瑞奇拿出钥匙来开了门,转身对我说:“请进。”

我进去,换了鞋。

环顾四周,更相信我自己是掉进了梦里。

他问我:“愿意上二楼看一下吗,我的卧室。”

一切来得太快了吧,我的面部表情开始僵硬,他看出我的心思,歪着嘴,坏坏地笑起来:“我只是有样东西想给你看一下,如果你感兴趣的话,请跟我来。”

我跟着瑞奇上了楼。

他把门一推开,我吓了一跳,墙上挂着的,居然是我的照片。

“我高价从老乔手里买来。”瑞奇说,“这幅画挂我在房间里半年多,我没想到,原来真的有人和她一模一样。”

原来那不是照片,是乔大爷替我画的画,那应该是我的十七岁,紧抿双唇,还不曾懂得爱情的酸甜苦辣,眼光清澈透明,整个世界不在话下。

八十四

“你是谁?”我问他。

他说:“我正想问你。”

“我是许悄悄。”我说。

“我是瑞奇。”他说,“我在国外长大,一年前才回国。扣扣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比我小三岁。”

我不相信他的话,盯着他看,我没见过男生有那么长的睫毛,那么好的皮肤,那么安静的呼吸。像是日韩漫画本里出走来的。我在猜,他是不是混血儿?

他微笑着问:“你在看我?”

我笑。

他说:“你要小心。”

“为何?”

“女人看我三眼,都会爱上我。”

他说这话的时候一点儿都没笑,酷酷的样子,我伸出手,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脑门,这个孩子,果然是和扣扣一个家里走出来的。

他转头看画说,“见到你真人的时候,发现你比画上还要漂亮。”

“那你要小心。”我说。

“迟了。”他说,“我已经爱上你了。”

我哈哈笑。

我喜欢有智商的孩子,与其斗嘴也是一种乐趣。

他松口气说:“终于看见你笑。一直在猜,不知道你笑起来是什么样子。”

我岔开话题:“你从美国回来吗?”

他并不接招,而是继续说:“我也一直在猜,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男人,可以让你失恋,让你这么难过。”

我走到窗边,电话就是在这时候响的。我有些惊慌,手机从口袋里掏出来的时候竟然掉在地上,瑞奇上前一步,替我捡起来,我看到木木两个字,在屏幕上闪烁。

瑞奇善解人意地走出房间,还替我关上门。

我用颤抖的手把电话接起来,那边传来却是一个陌生的女人的声音:“你是谁?”

我不知道该怎么答。

她开始骂:“你一次一次打他的电话做什么?再这样,我告你骚扰!”

我逼自己冷静下来:“你让木木接电话。”

“你去死!”她说,“他永远都不会接你的电话,你滚得越远越好!”

她咆哮完,把电话挂了。

我蹲下来,抱住自己,这就是木木找的新女朋友,瞧,木木就是为这样的一个女人抛弃了我,我无法忍住内心的伤悲,呜咽起来。

直到瑞奇进门,他轻轻地走到我身边,我看到他的脚,穿着一双白色的拖鞋,木木也有过一双类似的拖鞋,但他不是木木,他是陌生的瑞奇。

陌生的瑞奇蹲下身来,轻轻地抱住了我。

他已经洗过澡了,我闻到他身上有淡淡的古龙水的味道。木木也有瓶这样的香水,但他不是木木,他是陌生的瑞奇。

陌生的瑞奇轻轻地抱住了我。

(6)

那晚,我住在瑞奇家。

别乱想,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是喝了些红酒,我倒在沙发上,他靠在墙边,我听他说话。

他跟我讲他父亲和母亲的故事,他果然是混血儿,父亲是中国人,母亲是日本人。两年前,他们才知道父亲在中国还有别的女人,那个女人得病死了,留下扣扣,没人管,只好来找他爸爸。

“多像电视剧。”我希嘘。

“很多时候,人生就如戏。”瑞奇说,“母亲接受不了,跟父亲离婚,回了日本。一年后,她自杀,死于抑郁。”

“那你父亲呢?”

八十五

瑞奇笑:“他的生活永远不乏新的刺激。没空管我们。”

这个奇怪的家!

我忍不住多话:“你们太放纵扣扣。”

瑞奇叹息:“以后有机会,你会了解扣扣。其实我留下来,最大的原因也是因为想照顾她。她很寂寞,我也是。”

“噢。”我叹息,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呢?”他问我,“为什么伤心?”

“我男朋友爱上别的女人。”我说。

他笑:“那你还爱他么?”

“不知道。”我说。

我的确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甘心输还是继续在爱着。

“听点音乐吧。”他起身,打开他房间小小的迷你音响,竟是小野丽莎的歌,《不可思议的蓝色雨伞》。

“我母亲最爱的音乐。”他说,“告诉你一件事你也许不信,你眉眼很像她,我买下这幅画,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她很美,只可惜……”

我抱着双膝,耐心听他继续说。他好像很久不与人交谈,一开口就滔滔不绝。果然是个寂寞的孩子。

后来,我歪在沙发上睡着了,醒来的时候是半夜,不见瑞奇,却看到扣扣,她端着我喝剩的那杯红酒,饶有兴趣地看着我。房间里只着一盏小灯,她的眼眸好似有些微蓝,像一只疲倦但依然充满斗志的猫,我吓得一激灵,人完全清醒过来。

见我醒了,她蹲到我面前来,眯起眼低声对我说:“许悄悄,你这个属狐狸精的,你说,你把瑞奇怎么样了?”

我惊讶地环顾四周。

“哈哈哈。”扣扣笑,“你一定吓着他了,把他吓跑了,是不是?”

我摸摸我的后颈:“我怎么睡着了?”

扣扣把左手举起来,手掌在脖子上一抹说:“我劝你,别喝瑞奇的红酒,要小心啦。”

我吓得从沙发上跳起来,拿了我的小包就往外走。身后传来扣扣夸张的笑声。天,我到底怎么了,吃了什么迷魂药,竟然做出这种扉夷所思的事情,跑到一个陌生人家里的沙发上睡了大半夜!

我怀着满心的恐惧急匆匆地下楼,没想到忽然撞到一个人身上,吓得我失声大叫。

“叫什么?”一个沉稳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我抬头,看到他。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

我想我永远都会记得那一刻,他站在楼梯的拐角,用凛烈的探询的眼光看着我,然后问道:“你从哪里冒出来?”

有人在楼梯上面替我答话:“她是瑞奇的朋友。”

是扣扣。

“哦。”他说,“好。”然后,他绕过我往楼梯上走去。

“我昨天十七岁。”扣扣对他说。

他没有说话,继续往上走。

“我昨天十七岁!”扣扣大声喊。忽然就扑向他:“我恨你,我恨你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上,我恨你,我恨你!”

扣扣像是疯了,连抓带踢,还一口咬向他的手臂。

他用力抓住扣扣的手,皱着眉头,转身对我说:“去,帮忙拿绳子。”

我迟疑着。

“我让你去!”他大声喊,“就在客厅的茶几下面。”

“不……”我被眼前的景象吓住,人不停地往后退。却见瑞奇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他手里拿着绳子,冲上楼去,和那个男人一起,合力绑住了扣扣。

“针。”他叫道。

八十六

我惊讶地看着他们往扣扣的手臂上打了一针。

扣扣还在叫:“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们!”声音却越来越小,终于慢慢听不见。倒在瑞奇的怀里。

他们把扣扣抬回了房间,我觉得我应该走,可是我受到惊吓,已经挪不动我的步子。

瑞奇很快下来,对我说:“对不起,悄悄,吓到你了,是吗?”

“我……我该走了。”我语无伦次地说,“天快亮了。”

“扣扣就是这样。”瑞奇沉重地说,“她的病,时好时坏,我们只能这样,你知道吗?”

“你不用跟我解释。”我说。

“希望没吓到你。”他说,“我见你睡着了,在楼下看电视来着。”

“再见。”我说。

“我送你。”

“不。”我迅速说完,转身拉开大门,逃离了瑞奇的家。

清晨五点的成都雾蒙蒙的,我觉得我应该赶快去找老乔,我觉得我应该赶快从这场梦境中醒过来。

我的生活怎么了?怎么这么乱七八糟莫名其妙。

又或许,我该去庙里烧烧香,阿门!

(7)

老乔听完的的故事后哈哈大笑,他摸了我额头一下说:“许悄悄你是不是失恋后变傻了,你肯定是在做梦,我从来就没听说过扣扣有哥哥和爸爸,我只见过她妈妈。”

“她妈妈死了。”我抓狂,“她哥哥昨晚有和我们一起唱歌!”

“好吧。”老乔说,“就算是吧,她有无数的哥哥,我也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一个。”

我不行了,我觉得我真的要神经错乱了。